这一天早上,安念蓉刚到自己的办公室,宋非就要求跟她见面。按照工作班子的调整,她可能要被调到香港办公室工作,所以先让她做好前期准备,交接手里的工作。
宋非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亲切。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安主任?还是象以前那样叫你小蓉呢?”
坐进自己的椅子,安念蓉嫣然一笑。
“我可是一直都叫您宋叔叔的。不管是什么职务,人不还是那个人吗?”
宋非微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怎么说呢,香港是个烂摊子,需要有魄力有才华的人,整个班子都认为你是最好的人选。不过,我也知道你在这边有特殊使命,急切之间也没有人可以顶你的缺,所以我这个老家伙擅自做主把你再多留一段时间。但说心里话,小蓉,我希望你尽快离开北京。”
安念蓉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没有表情地看着宋非。
“宋叔叔,我不想离开这里,但是我们都知道,服从组织分配是对一个共产党员起码的要求,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同样地,在离开之前把工作妥善交接也是我的责任。”
宋非扭着自己的粗脖子。
“李天应同志也对你的任命表示理解。他希望这个任命是对国安局工作的促进而不是拖后腿。做为你的上级和长辈,他觉得由我来提醒你这一点合情合理。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很严峻,虽然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和要面对的困难比起来,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任重而道远’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句空洞的说教。”
安念蓉注意地听着过去的上级的教诲。
这种非正式会晤所要传达的信息往往要比正式会晤所能够传达的还要多还要深刻。国务院副总理、中央*****李天应是主抓国家安全工作的常务总理,精明强干,在党内有很深厚的背景,整个国家安全局的工作都以他的意志为最高指示。安念蓉知道,她坐到国家安全局办公厅主任的位置有很多意义。
她的父亲就对此表示了担忧。
但安念蓉却认为,不管是谁的关注和照顾,她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职务上尽职尽责。宋非今天的造访,为的就是向安念蓉表明一种立场,而同样的,安念蓉也觉得有必要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当然,她会采取最合适的方式。
“如今出于更好地维护国家安全的考虑,国安局也在进行各种资源的优化组合。目前你要兼任香港办公室的领导职务,老吕和我都希望你能够尽快地接手局里的事务,所以在香港已经为你配备了班子,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他们明天将会过来协助你。”
安念蓉微笑不语。
在香港已经给她配备了班子?这可真得算是格外的关心了。
宋非在眼镜上面观察着安念蓉的表情。
“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新的工作岗位。在为你配备班子的人选上下了很大功夫,当然,最后的主意还要你拿。”
宋非看了看手表,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还要赶一班飞往外地的飞机,所以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他摘下眼镜,细心地擦好,然后放回那个已经磨破了的眼镜盒里。
他的举止慢吞吞的,差点让已经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送客的安念蓉误以为他还有话要说。
但宋非只是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在她的手臂上拍了拍,和蔼地笑了笑。
“多注意休息,小蓉。你将来的工作要比现在的困难得多,只要你需要,我和老吕随时听候吩咐。”
安念蓉看着宋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昨天夜里她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安家庆。那时候她正和楚江南一起吃饭,安家庆魄力地要求楚江南先行离开,让安念蓉感到很意外。安家庆的意思很简单,他希望安念蓉能够把自己手边的工作放一放,并着手主持国内经济犯罪案件的调查。他向安念蓉出示了一份内部参考,这份内参表明,在最近十年间,各种外逃的贪官污吏、经济犯罪分子从国家卷走了四百个亿的资金。
安念蓉越看越是触目惊心,内参上面的一串串数字仿佛要从纸面上跳出来。上面批注的字迹虽然凌乱,但她却是越看越快。
“四百个亿,整整四百个亿啊。”
安家庆的声音忽然响起。
安念蓉慢慢地合上手中的文件,沉默地看着父亲。
安家庆的神色黯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罪恶?我到现在也无法定义。这些日子来,我一想到这些事情就连觉都睡不好。这些败类用尽各种手段巧取豪夺,为的只是满足他们个人的私欲而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在我个人看来,这是可以和判国并列的罪行。”
安念蓉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父亲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所以她并不急于插话。
安家庆缓缓摇头。“我知道,在我们现在的体制下,这种罪恶这就象生产时的阵痛一样无法避免,用时髦的话讲,那就是‘改革要付出的代价’。这可真是一种可怕的观念。知道在我这个位置上最难的是什么?最难的就是如何对这种观念视而不见和学着去接受它。这简直就是对一个人、一个共产党员的人格和党性的**裸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后还会有人用这种可笑的说法来为自己、为罪犯们开脱?!这个世界颠倒了吗?!”
安念蓉明白父亲的愤怒从何而来。这是行政命令所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些卷走了四百亿甚至更多民脂民膏的罪犯们身后也或多或少都有高层人物的支持,甚至有的就是高层人物的直接授意。当在政治上达不到自己的目的时,这些人就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安家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
“我对这种事情无法再忍受下去,所以我平生要第一次滥用我的权力,我要惩罚这些败类,而且要抛去一切束缚住我手脚的东西,彻底地、无情地和这些罪犯清算他们所欠下的债务,我要拿回这四百个亿,用来建希望学校,用来做医疗补贴住房补贴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那些人挥霍掉!”
安念蓉疑惑地看着父亲。
“这是公检法系统的问题,我很想帮你,但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
安家庆看着女儿的眼睛。
“中央已经做了决定,要向各种腐败行为开刀,狠煞这股不良习气。事实上,我们对这些外逃官员和罪犯的约束力也不大,几乎可以说没有,所以在党内已经通过气,尽快成立一个能够在法理上和行动力上都有保证的部门,来制止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你正是这个部门的最好的人选。”
安念蓉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一边。“来制止类似的情况发生?你是说,有的人已经瓜分了贼赃,却不允许后来来的人再照葫芦画瓢?这个决议倒真的是理直气壮呢。只可惜,我对这些事情不敢兴趣。咱们中国家大业大,不在乎这几个败家子,这种人是杀不绝的,所以我对这份工作一点没兴趣。”
安家庆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声音也低沉下来。
“如果能够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一些贡献,那么你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和这个民族相比,党不重要,国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民族能够真正的腾飞,炎黄子孙能够成为世界的主人。难道这也吸引不了你?”
安念蓉注视父亲的眼睛。“用别的方法您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安家庆伸手捋着自己的头发,似乎下定了决心。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看看今时今日之世界,哪里还有观望等待的时间?坐言起行,那是一个人的基本原则,更不用说我们这些人民的公仆。现今所面临的局势,更不允许我们为了党内那些不值钱的一团和气而袖手旁观。而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真的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有四百亿资金的流失。念蓉,你愿意不愿意帮我?”
虽然不知道父亲的用意是什么,安念蓉知道自己必须说“不”。安家庆突然要把女儿纳入自己的领导下,这就违背了安家庆当初答应的不干涉她的生活和工作上自由的决定,而且来得这么突然。
而现在,安念蓉忽然明白,这两件事之间并非没有关联。
有人需要她离开北京。
安家庆要她离开现在的岗位,无疑是按照自己的思维定式决定安念蓉的命运,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明显,他不希望安念蓉继续她的调查。谁能够向安家庆施加这样的影响呢?
走到窗前,极目远眺,她的心情也象天边翻滚的乌云一样焦虑不安。既为了肩头的责任,也为了将来可能面对的局面,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