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门已经把声音压低,但听在常旭东的耳朵里仍然像打雷一样。
有一点无须讳言,那就是改革开放以来,在军方也一度兴起了创建第三产业的潮流。军方的初衷是好的,在当时还不富裕的中国,军方需要资金提高部队的待遇,发展自己的战斗力,增强国防力量,但在后来,由于无法制约军方的传统力量和法制建设方面的不完善,一度使得军方的第三产业发展状况处于失控状态,这就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多问题,名噪一时的厦门远华案就是其中一例,其中有很多军政干部被犯罪分子拉下水。而且在这期间,由于广泛地接触境外商人,军队经商也成为境外敌对分子接触军政人物的便利途径,同样产生了严重的后果,震惊朝野。中央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完全取缔军方的经商行为。
这份名单是就详细记录了军政人士与外界交流信息的文件。在军方内部,人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份文件的存在,而且任何人在经手与境外的交往时都会被告知,这期间他所有的公共及个人行为都将受到严密的控制和记录。
“我把名单给你又怎么样?那是一份长达几千页的文件,这样海量的信息你一个人怎么处理?你又怎么能够保证这些机密不会被泄露出去?”
常旭东还在拖延时间,一方面他还不能确定罗门的用意,一方面也在考虑才要不要告发罗门。他现在忽然意识到,罗门真的是来者不善。
“其实,尽管我在总装备部的编制里,但我也是总参二部的人,关于这份文件的底细我跟你一样清楚。”罗门对常旭东笑了笑,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我要的是那份汇总过的名单,而不是你说的那份文件。”
汇总过的名单,就是从那份大名单中筛选出来的名单,而这份名单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知道的机密中的机密。
常旭东也笑了笑。“如果有那样一份名单,也不会在我的手里。”
罗门停下脚步。“那么是在谁的手里?”
常旭东也停下脚步,把手伸进了裤兜。罗门早就注意到他的裤兜里有一把手枪,根据形状和对常旭东的了解,他认为那是一把77式手枪。
常旭东现在看上去很严肃,平庸的脸上居然也有点威严。
“你原本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来申请翻看这些文件的权限,但你这样做却让我们两个都有了麻烦。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离开,我就当做从来没有看见你,要么就跟我回去,把你的事跟组织说清楚。”常旭东严肃地看着罗门。“是朋友我才这样做,你别胡来。”
知道罗门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很顾忌罗门的身手。
罗门摇摇头,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我有钟老头子的命令,他的级别足够给我适当的权限。”
“钟阡陌现在躺在医院里,他的命令现在已经都无效,难道你不知道这个规定?”常旭东向后退开两步,稍稍拉开和罗门之间的距离。“我不想惹麻烦,所以现在我得离开。”
罗门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常旭东。
“事情还没有谈完,你要走到哪里去?你了解我,旭东,我从来都是有备而战。”
常旭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门看了看远处,常旭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越过树冠,他能看到一排高楼。他们现在正对着午后的阳光,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每一扇开着的窗户里都显得有些幽暗。
“在非洲那次我们是怎么解决问题的?”罗门微笑着问常旭东。
常旭东吃了一惊,不自觉地把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狙击手?”
在一次非洲的武器交易中,主持任务的常旭东收到了某反政府武装的通牒,以武力威胁他们不得把武器运进某国。当时的形势极端复杂,稍有不慎,不但不能完成交易,还会引发国际纠纷,连此行人员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证,所以不得不向当时正在非洲沙漠受训的128 后勤特种支援部队求助,来提供支持的就是罗门和另一名专家。
常旭东对那次任务记忆犹新。就在速度达到每秒十五米的大风中,在飞沙走石里,罗门和他的同伴用一支M21狙击步枪射杀了一千米外的反政府武装头目,平息了这场骚乱,让常旭东毫发无伤地完成了这笔交易。这让常旭东领教了128部队的手段,所以他对罗门一直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对狙击手也是一样。
“如果你不去碰口袋里的手枪,我也不会用这个办法对付你。”罗门的眼睛里带着真诚的歉意。“钟阡陌是躺在医院里,但他下达命令的时候还清醒,你能说他的命令无效吗?”
常旭东下意识地向狙击手隐藏的方向望过去。罗门会下开枪的命令吗?现在他不能确定,但就算他要开枪,常旭东也不会把这么机密的东西交出来。他是一个军人,他的职责就是保密。
“都一样,罗门,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自己人会用这样的办法吗?”常旭东的脸色有点发白,那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血液正在进入他全身用于运动的肌肉。“你想开枪就开枪,但你也要知道,你跑不掉。”
“你要把我当自己人也不会带手枪来。”罗门对常旭东的指责并不在意。
常旭东的能力一般,但他很有原则。一般来说,能够当上领导的人不一定是最聪明的人,但一定是最听上面话的人,而对常旭东来说,保密原则就是他的“上面”,同时,党性也保证了他的坚定立场,对这一点,罗门很佩服。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常旭东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的信仰,从这一方面来说,常旭东其实比罗门这种正在丧失信仰的人强得多。
但不管怎么说,罗门需要那份名单。
万事都有源头,“神谕”不是某天某人心血来潮的产物,所以不管他隐藏得多么深,总有一个变化的过程。是不是从这个途径被敌人策反的,罗门也不能够肯定,但一个优势是,他有钟阡陌留下的推论,只要这里有人名与钟阡陌交给他的相符合,那就可以展开调查。
“带手枪出来是我的工作程序,但我用不着跟你解释这些。”常旭东看上去居然很有些凛然的正气。“你死了这条心吧,罗门。如果你的狙击手不向我开枪,我回去后还要把你的问题反映给组织。”
罗门居然笑了笑。
“你回去吧,而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告诉我。”
常旭东又向狙击手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问题反映上去?”
“我不怕。”罗门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容。“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所以虚声恫吓对我们来说都不起作用。第一,我不相信你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反映上去;第二,就算你把我们之间事情反映上去,可谁来为你做证明?我的信心不是建立在你会怎么做的基础上,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常旭东还是保持着警觉,慢慢地倒退离开。
“根本没有什么狙击手。”罗门又笑了起来。“你还是好好地走你的路,别让行人把你当成精神病。”
常旭东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罗门点点头。“你没有听错,根本就没有什么狙击手。就像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我是一个人来的。你也不想一想,谁能够带着支步枪从青岛一路来到上海?那早就被警察们给拿下了,我真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还能够骗过你。”
常旭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在耍我?”
罗门微笑。“要是你真的信任我,这个小谎言怎么能够骗得了你?”
常旭东狠狠地瞪着罗门,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要扑上去痛打罗门一顿,但憋了半天,常旭东只骂了一句。
“你真他妈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