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没费什么力气就能接近这孤儿寡母。”ACE翻检着桌子上的照片。“可看这女人的样子很傲慢,很不好接近。”
罗门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地面不说话。
从“台风眼”回来后,罗门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反常态地保持着一种怪异的沉默,很少与其他人交流。ACE看得出他有心事,而且这心事让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罗门都无法掩饰自己的消沉,ACE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定是他和江曼云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你说你有推荐信和电话号码,这是不是有点危险?”ACE把照片一张张地钉在客厅的墙上,照片上全都是周晓青亲近的亲人和朋友以及许多生活照,有经验的人可以从这些照片中可以分析出很多关于周晓青的秘密。“你说的那些大师可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这个计划里只有一件事情是真实的,就是那些大师与我之间的关系。”罗门把外套甩到地板上,阴郁地注视着墙上越来越多的照片。“除非她不去做那些背景调查,否则的话这些关系甚至会让她头晕目眩。”
“就算是这样,你现在还能弹钢琴吗?”ACE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我不懂音乐,但我敢说,你的那双手根本不是弹钢琴的手。只要让你演奏一曲,你立刻就会露馅。”
ACE 的话让罗门低头打量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双手曾经能够在黑白键之间欢快地跳上一只波尔卡。曾经有位大师说过,罗门有着他所见过的最灵活的双手,那些困难和复杂的演奏技巧从来就没有给罗门带来过任何困扰。在九岁的时候他就能够演奏李斯特的所有曲目,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吗?可就像大多数失败的天才一样,罗门不但厌倦了自己的天赋,而且因为与这种天赋抗争到最后与音乐之圣殿背道而驰。
ACE说的没错,弹琴需要一双柔和、敏感、灵巧的双手,但现在他的双手伤痕累累、连指尖部分都已经变得粗糙。这双手可以组装和拆卸炸弹、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枪械,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扭断一个人的脖子,但弹琴?罗门自己也摇了摇头。他不但失去曾经让母亲最为骄傲的灵巧,在枪林弹雨中他的听力也已经受损,当然,罗门仍然有着普通人无法领会的灵敏感官,但这对一个要以音乐为生的人来说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转向客厅里摆放的一架钢琴,这是为了这次任务特别购买的,就是为了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回以前的感觉。钢琴已经送来三天,音已经调好,但罗门还没有碰过它。急什么呢?罗门还在寻找自己对音乐的热情,而且有些东西一旦学会就终生不忘。看着这架钢琴,音符忽然像爆发的山洪,瞬间就淹没了他的脑海,让他忽然之间记起了很多回忆,记起了母亲手把手地教他演奏的时光,在十六岁之前,生活里都是这种好日子,直到他意识到他其实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演奏并且与母亲之间爆发了旷日持久的兴趣战争。
他曾经让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失望并由此痛恨自己,现在他又有可能让一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失望。罗门,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让那些最在乎你的人失望?
罗门沉默地看着闪亮的钢琴,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她的家里有三个工人。”ACE指点着墙上的照片。“一个照顾孩子的保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除了孩子的保姆之外,另外两个人住在别墅对面的工人房里。工人房挨着车库。除了女主人的红色宝马跑车之外,到目前为止,车库里还有一辆奔驰AMG和一辆S600,尽管这是为男主人准备的,但的确是登记在女主人的名下。他妈的腐朽的资产阶级,这种日子真是让人羡慕,尤其是这女人不用流一滴汗水就能享受它们。”
ACE嘴里啧啧有声,看着那几辆汽车的照片连连摇头。
“那是因为男主人认为她值这么多。”罗门从自己的心事里摆脱出来。“保姆,厨师,听起来都很正常,但那个管家是干什么的?”
“我正要说到这一点。”ACE用手里的记号笔在管家的照片上重重地戳了一下。照片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粗壮男人,平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除了打扫那间大得不象话的大宅子时他出来监督工人,平常他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淫秽节目和打手枪。”
“这是真的?”罗门吃惊地皱起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守着那么一个漂亮的女主人,这家伙要是没有一点邪念才怪,到了这个年纪他也只能做做这种事情来安慰自己了。”ACE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得意地看着罗门。“怎么样?我的分析是不是很有见地?”
对着ACE期待的眼神,罗门拼命地转着眼睛,有好一会儿没有想到应该说些什么。
“我的理解是,你在告诉我这个管家是男主人派来监视女主人的?”罗门说话时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语气。“不然的话,这个大宅子里根本不需要这么样一个人。”
“没错!”ACE“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女主人把自己的家打理得很好,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出头操办。虽然被叫做管家,但没有需要的时候他连主屋的门都不进,所以这个管家不是必不可少的。考虑到女主人的特殊身份,管家只是起个监视女主人的作用。”
“因为自己在外边拈花惹草,所以对自己女人红杏出墙的事情就特别敏感。”罗门的声音里带着嘲笑。“这种人还真是矛盾。”
“不过现在看来,男主人还是很有见地的,现在就有人在打女主人的鬼主意。”ACE做了个鬼脸。“你要是想勾引这个骄傲的女人,目前这个老家伙是你唯一的障碍。”
罗门看着管家的照片,发现这家伙其实算得上很丑陋。
“那你什么时候让他出点意外?”
“对一个老人有这样的想法,你太冷血了。”ACE把双手抱在胸前。“关于这一点我的说法就比较委婉,我把它叫做事故。我可以想办法让他在医院里躺上几天,这段时间足够让你趁虚而入,等他从医院里出来,你应该已经达成自己的目的。”
“具体是几天?”
罗门研究着管家的照片,忽然觉得这老家伙的眼睛里有点什么东西显得很不友好。
“脑震荡和骨折,两种情况你选一种。”ACE又用记号笔在管家的照片上戳了一下。“或者干脆两样都给他来上,这老东西看上去很强壮。”
“骨折就可以,这样当他回到宅子里的时候也会因为行动不便而无法完成监视。”罗门沉吟着。“如果他在医院里留得太久的话,男主人可能会考虑换一个人来监视自己的金丝雀。现在我觉得男主人的嫉妒心可能是个大麻烦。”
“别去考虑那些麻烦不麻烦的。”ACE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罗门面前。“我想问你的是,你的做法可能让这女人继续倒霉,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孤儿寡母是不是有点太无辜了?你的计划很好,但你考虑过这会给女主人带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吗?”
罗门直勾勾地看着ACE,慢慢地在嘴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首先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无辜的;其次,就算有人是无辜的,那也不是我要考虑的,至少不是优先要考虑的。我们现在的工作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你还指望这种不道德的行为会有什么道德的结果?你要是同情别人就别做自己的工作,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哈,不错的自我辩护,本庭赦免你的罪过。”ACE扬了扬英挺的浓眉。“所以你和江军医之间的事情也可以用这个理论来解释?你根本不打算顾及她的感受?”
罗门抿紧了嘴唇不说话。没想到ACE在这里等着挑起话题,这让他很是措手不及,ACE的聪明劲儿让他很是恼火。
“别在工作时间讨论私人问题。”
“别搞得那么正式吧。”ACE厌倦地挥挥手。“就把我当成是你的医生,跟老ACE说说你的事情,我不想评价谁对谁错,但找个人说说这些对你有好处,我受够了你这一副窝囊的脸色,尤其是我还要跟你在这里混上几天。”
罗门看着ACE不说话。
“怎么了?我们是战友,互相关心一下没有什么不对。”ACE笑嘻嘻地看着罗门。“要在野战部队,你早就该喝上几两烧酒然后跟我抱头痛哭了,来吧,说说心里的感受不会死人。”
“那我们干吗不说说苏菲?你到现在也没有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你在害怕什么?”罗门笑了笑。“你想谈,我们就从苏菲谈起。”
收起了脸上的笑容,ACE脸上突然浮现出来的悲伤情绪吓了罗门一跳,他还从来没有见过ACE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激动。
ACE用力抹了一把面颊,**地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
“漂亮的反击,罗门。我问你江军医的事情你就用苏菲来对付我,你就是不喜欢被别人占上风是不是?没问题,那我们就来谈谈苏菲。这很公平,而且我也不能永远不去面对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长痛不如短痛,来,给老ACE讲讲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你想要听?”罗门笑了笑。
“只要内容别太血腥。”ACE怀疑地看着罗门。
罗门简短地讲述了香港发生的事情。ACE开始还能够保持镇定,当听到苏菲要带他们一起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回法国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
“她对我有感觉。知道吗?先前我之所以不敢问就是担心我对她来说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过这样看来她对我也不是全无情意。”
“情意是情意,工作是工作。”罗门微笑。“苏菲是个出色的间谍,所以她能够把这些分得很清楚,但你就不行。ACE,如果你也能像她这么出色,那么对她开枪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我,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们之间就不会留下任何遗憾。这样看起来,冷酷没什么不好,在人的一生里,冷酷要比温情更负责任,至少冷酷不会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样你就不用接受幻想破灭的折磨。”
擦了一把眼睛,ACE勉强地笑了笑。
“你又要把话题转回到你对付这对母女是不是够道德的问题上?”
“这不就是你的疑惑所在?”罗门耸了耸肩膀。“有一个问题我在等着你问我,而这个问题正是你对现实迷惑的所在。”
ACE皱起了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会对苏菲开枪。”罗门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但你并没有提出来。你还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你把我搞糊涂了。”ACE老实地承认。
“你杀人是因为你有命令,我杀人是因为我认为有必要。”罗门虽然在微笑,但他的眼睛没有一点高兴的意味。“跟这个比起来,我要对那对母女做的事简直不值一提,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做事的出发点不是对错,而是需要。事前事后我都不去想那些问题来自己折磨自己,因为你一旦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疑问,歉疚和负罪感就会从心里杀死你。”
ACE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罗门。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就是你们都想学到的东西,这就是赖春雷拼命要代替我去学习东西。我敢说,如果当时你们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们肯定不会再有当时的那种渴望。”罗门笑了笑。“现在,是我向你提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问题就是,现在你还想不想参与这个计划?我已经厌倦了向别人解释这个解释那个,我只想有一个无条件支持我的伙伴。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