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念蓉从萨莎那里听到罗门有意退出行动部队的时候,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吃惊地看着萨莎。萨莎用手支着脸颊,从瀑布般地倾泻下来的金发中慵懒地看着自己刚刚涂过的脚趾甲。
“用得着那么吃惊吗?”
这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决定,或者说,没有她的同意罗门不能决定自己的去向。他有这种意向第一个应该通知自己而不是先告诉给别人,当然,罗门本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他跟十三办已经密不可分,所以他还把自己当作一个局外人。
“不,这不可能。”安念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则要看我的决定。”
“我认为这是他的自由。如果他要走,那你只能让他走。”萨莎当然支持罗门的决定。“像他这种人一旦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面一定有充足的理由。我们都知道,一个行动人员到了一定阶段就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淡出是最好的结果。要是你不想亲眼看着他崩溃,那就该同意他的要求。”
“罗门仍然在他的巅峰状态,这一点我完全能够确定。”安念蓉有些失态地打断萨莎。“我不会允许他退出,至少不是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
“我觉得你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玛莎。”萨莎像猫一样眯起眼睛。“从一开始你就拿他没有什么办法,在华盛顿我就看出这一点,而你还对我说你不喜欢他。”
“萨莎,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安念蓉已经恢复了冷静。“我想他做事这么随意也许只是因为从128部队解散之后,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感。他对自己太过放任自流,我们当然可以纵容他,但这不是负责任的做法,我肯定不会同意,我也不许你们支持他。”
“你知道我喜欢他,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能不支持他,更何况他只是要求不再出行动任务,这并不过分。”萨莎耸了耸肩膀,向安念蓉眨着她的蓝眼睛。“如果他不行动任务,我们就有时间多相处。”
“萨莎!”拉长了声音,安念蓉嗔怪地看着她。“罗门虽然还没有结婚,但他已经是有家的人,他有女朋友,还有个快要出生的宝宝,你不能做第三者。在中国这是很卑鄙的行为。”
“我可不是中国人。虽然我为中国人工作,但我的灵魂不是。”萨莎看着安念蓉微笑。“我只知道,我活得很孤独,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会出现,生命什么时候会结束,所以我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这要求并不过分。至于我有没有让别人伤心,我现在根本不在乎,我喜欢罗门,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
安念蓉伤感地看着萨莎,然后慢慢地把这个儿时的、也是她唯一的好朋友抱在怀里。萨莎不是为理想和主义工作,她是为了仇恨工作,这样的人在工作中可以信赖,在生活中就是世俗眼中的问题人物。她知道萨莎身上发生的一切,所以她能够理解萨莎的想法。
“但你要知道,罗门这样的人很会让女人伤心。”安念蓉把脸贴在萨莎的脸上。“我担心你在这种关系中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反而会让你伤心。”
萨莎响亮在安念蓉脸上亲了一下。
“我只要你支持我就够了。你知道吗?我不知道罗门的女朋友什么样子,但只要你不参加到竞争里来,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用额头轻轻地顶着安念蓉的额头。“只有你才会让我在女人的事情上感到威胁,我的小玛莎。”
安念蓉的电话忽然响起来,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安念蓉拿过电话,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萨莎翻身躺到床上,把双脚高高地举起,继续在灯光下欣赏自己的脚趾。她的腿颀长而丰满,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上闪着金色的光泽。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萨莎都有资格追求自己所要求的幸福。
“这是你的男朋友?”萨莎大声问她。
当然是楚江南,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除了他就是工作上的事情,安念蓉倒宁愿是他打来的。听到楚江南的声音,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
“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
“我刚从外面回来,忽然想起你对我说过需要人管理你的部门,我正好有个同学要从外交部调出来,我认为他能够帮你的忙。”楚江南的声音里带着点酒意。“这个人的背景你尽管放心,保密级别也够。”
安念蓉笑了笑。
“你还记得这件事?”
“老婆大人的话就是圣旨,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楚江南哈哈大笑,接着打了个酒嗝。如果不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他不会说出这么放肆的话来。
安念蓉的脸上红了红。
“谁是你的老婆?你现在是不是喝多了?喝点茶水就去睡觉吧,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谈。萨莎回来了,今天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她的确是需要一个副手来管理中心的日常事务,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变化,既然罗门很有可能从行动部队里退下来,那么罗门也许可以接手这个职位。就算不是罗门,她也想让萨莎接手,萨莎有能力,而且没有人知道她底细,这对十三办的工作有好处。
“简历我已经发到你的工作邮箱,你看完尽快给我答复,我这个同学非常抢手,你要是不要他也别耽误了人家另谋高就。”楚江南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对了,我妈问你对新房满意不满意。”
“我不是说过不要他们送我们房子吗?”安念蓉皱起眉头。“我们现在的房子就住不过来,又不做房地产,搞那么些房子谁来打理?”
“你去跟我家老太太说,老婆大人。”楚江南大笑。“这是他们的心意,要不要是你的事,送不送可是他们的事。”
“你就不能跟老人家把话说清楚了?”安念蓉不满地摇头。楚家已经在安排他们的婚事,安念蓉自己抽不楚时间,但看来指望楚江南也不可能。楚江南在外面八面玲珑,回家也就是甩手掌柜,毕竟是独生子,楚家妈妈可不会像她这样支使自己的宝贝儿子。
“回头见,过两天我去香港开会,正好去看你。”
楚江南又对着电话用力亲了一下才挂断。
安念蓉放下电话才看到萨莎正趴在床上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干什么?你第一天见到我?”
“现在我相信你没有对我说谎了。”萨莎放松地翻身躺下。“你有男朋友了,按照你的说法,就算你喜欢罗门也不能来跟我抢。”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喜欢罗门。”安念蓉哑然失笑。“傻姑娘。”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萨莎忽然坐起来,认真地看着安念蓉。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还需要什么理由。”安念蓉钻到床单下面。“这就是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很多男人的原因,大自然让我们有选择。”
“那我得说,你对男人的品味可真是很差。”俄国人就是俄国人,他们一旦认真起来,就非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萨莎能说流利的中国话,甚至能像中国人那样思考问题,但在有些时候,她跟俄国人一样执拗得叫人头疼。
“我们是不是一整夜都要谈论男人?”安念蓉挫败地坐起来。
“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心事当然要说给你听。”萨莎也坐起来。“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罗门?”
安念蓉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说心里话,她不想知道为什么,她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但萨莎是她的好朋友,就算不喜欢,她也要听下去。
“那你就给我说说他哪里打动了你。”安念蓉把头发捋到耳朵后,认真地看着萨莎。
“是他的眼睛。”
萨莎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侧着头看着安念蓉,脸上带着一点点追怀的情调。
“他很安静,但他也根本用不着说话,他的眼睛就能够告诉你一切。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你会觉得自己永远在他的关怀中。他更在乎他关心的人会有什么感觉,并且随时都愿意跟你一起体会。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他像你生命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来到你的心里又离开,但每次你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你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当他出现在你身边时,你不会觉得惊奇,但当他离开后,你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如何定义一个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喜欢的是罗门。”
她的眼眶里忽然充满泪水。
“当瓦洛佳离开我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男人让我动心了,但是罗门又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你说他爱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不会影响我,我要把我自己奉献出来,他自己会做出选择。你要问我在‘对错’和‘自己的感受’选择更在乎哪一个?那我会告诉你,让‘对错’见鬼去吧。”
安念蓉被她的话深深地感动了。萨莎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周旋在男人们之间,能够在对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环境下应付自如,她对事物的看法当然要比大多数女人都深刻。安念蓉更了解的是自己身边的女人,她们每个人似乎都对自己的男人都要求不高,只是要求“全身心地爱我”就可以,但就连安念蓉都不得不承认,一个男人的“全身心地爱”可能会跟她们想象的“全身心地爱”完全不同。
普通的女人是幸运的女人,她们可以对自己的爱情和男人挑三拣四,尽管这会让她们的爱情和男人都会迅速贬值,但这是她们的权利。人们必须接受的事实是,如果真有完美的爱情,那它们必然只属于真正自私的人。爱情总是残缺的,无奈的,而且只能因为它的无法完整和完美才能够天荒地老。
安念蓉自己都说不出,她愿意跟楚江南在一起,是因为她“喜欢”跟楚江南在一起还是因为她意识到“必须”跟楚江南在一起?真正的爱情是像她跟楚江南之间的感觉还是应该像萨莎和罗门之间的感觉?有理智的爱跟无理智的迷恋哪个更像真正的爱情?
她轻轻地摩挲着萨莎的肩头,似乎要借这个动作把自己的力量传送过去。
她必须支持自己的好朋友。萨莎说得对,“对错”跟“自己的感受”哪个更重要?
“罗门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永远不会。”萨莎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幽怨。“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对我的感觉,我只是担心,我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位置。”
她微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是个该死的间谍,这一切也许都是他故意要制造出来的假象,所以这样为他伤神也许并不值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玛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不,你一点也不无聊。”安念蓉轻轻地搂着自己的朋友。“你只是太直率。”
真希望我也能有你那么直率,她默默地想。
她紧接着想到的是,罗门不能从行动部队中撤出,至少不能是现在。她不会去跟罗门谈这个问题,世界不应该只围绕着某人转动,如果有,那个人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罗门,她会做各种努力不让罗门离开。他不是很有办法吗?那安念蓉就要看看他到底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足够的办法。过去两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似乎都以罗门的胜利而告终,安念蓉不喜欢这种感觉,现在她绝对不能放过有可能扯平的机会。
她就是不喜欢两个人中是罗门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