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就是法国外籍军团司令,几天前他和军团的高级指挥官们在会议室里为黑桃小组去留问题剧烈争吵时亲眼目睹了至交好友贾莫将军在广场上被包裹炸弹炸死,悲痛欲绝司令官心脏病复发被送进了医院。
威廉担心司令官的身体所以来到了马赛,他没有去军团司令部报道,悄悄来到了司令官的家里。
“看到你,我很高兴,难得你一片苦心。”司令官赞赏地看着威廉,拍着大手说:“喝点什么?还是先来支雪茄吧。”
“谢谢。”威廉接过司令官递给自己的雪茄,看到他手里夹着雪茄,大口地吞云吐雾,担忧地说:“阁下,尼古丁对心脏的危害非常大。”
“好的,我接受你的建议。”司令官点头答应,仍不肯放下雪茄。
看到威廉默然,司令官指着窗户说:“看见我的女儿了吗?还有我的外孙女,她们是双胞胎,简直和她们的妈妈小时一模一样。她们准备去开罗度假,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很幸福,司令官阁下。”威廉打量着布置简单的房间,这里像是一名老兵的单身宿舍,墙壁上,玻璃厨里到处摆满了照片。它们大部分是司令官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些是黑白色的,照片中的司令官腰板绷直,神色刚毅,和电影中的拿破仑一世颇为神似。
“在家里不要叫我司令官阁下,你可以叫我老头儿或者老家伙。”司令官自豪地看着那些照片,忽然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落寞的表情坐到了威廉对面。
“身体还好吗?是这里吗?”威廉指着胸口,司令官准备提前退休的原因就是因为心脏病,上次住院后他的离任时间肯定要提前了。
司令官哈哈一笑“车子永久了难免会有些零件不太灵光,不过你要记住,最豪华的跑车也没有老爷车耐久。”
威廉点头称是,抬头向厨房看了一眼,他很奇怪,堂堂的司令官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仆人。
“别找了,警卫都滚蛋了,再不走我会踢烂他们的屁股。”司令官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
威廉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阁下,赎我直言,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您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你是说门外那些家伙?”司令官不以为然地吧哒着嘴“他们已经换了六组人,两名管道工,两个推销员,哦,还有一个声称为慈善事业募捐的小姑娘。你看到门口的那对情侣吗,我真该胖揍那小子一顿,接吻要用舌头,嘴唇只能用来传达友谊。”
威廉还要说什么,司令官猛然摔倒在地,威廉吓了一跳,以为他心脏病发做,俯身想扶起他,司令官却飞快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冲到壁炉旁,在木柴堆的后面抓了一下,变魔术似的抓出一把大口径左轮手枪,双手持枪对准了威廉。
威廉如坠冰窟,不自觉地举起了手。
干净利索的动作和司令官年迈的身体丝毫挂不上钩,像是训练有素的壮年尉官在训练场上给新兵做示范动作。他站起身,一手掐腰,像美国西部牛仔似的让左轮手枪在食指上飞快地转了两圈,朝威廉眨眨眼:“你觉得他们是我的对手吗?”
威廉被童心大发的司令官逗得大笑,如果他是执行刺杀任务的枪手,刚才的片刻迟疑恐怕已经被司令官干掉了,但是刺杀的枪手绝对不会像他一样不加防范,他摇头说:“阁下,不管怎么样,你老了。”
司令官走到威廉面前,把左轮手枪拍到桌子上,连做了三次深呼吸,这才擦着额头的汗苦笑:“是啊,我老了,很多事情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剧烈运动后的司令官做到椅子上后精神顿时萎靡了许多,威廉不禁为这个倔强的老头捏了一把汗,思量着是否应该给总参谋长打个电话,让他派人保护司令官的安全。
两人相视沉默了片刻,威廉说:“总参谋长转达了您的命令,黑桃小组的组员已全部安全转移,不过梅特约的老兵们出了点问题......”
司令官挥挥手说:“我不需要细节,既然把黑桃小组交给了你,我相信你会完成它的使命。”
“是的,为了军团和黑桃小组的荣誉。”威廉面色凝重,抛开在黑水公司偷袭梅特约岛时死去了十几个兄弟不考虑,仅凭司令官的对他们的信任和执着,他也必须完成黑桃小组的使命。
司令官呆滞的目光看着窗外,缓声说:“现在除了荣誉,还有更多的东西,你知道贾莫将军在司令部楼下的广场被炸死了。”
“是的,还有仇恨。”威廉咬牙切齿。
“不仅仅是仇恨。”司令官摇头,再次摇头“你知道是谁是杀死贾莫将军的主谋吗?”
“黑水公司!”威廉回答得很干脆,看到司令官的表情有异,他觉察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难道是其他人。”
“是的,那个人就是我。”司令官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椅子上,像要死去了似的。
威廉被吓了一跳,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司令官在和他开玩笑。司令官历来不是缺少幽默感的人,但他很快觉得这是司令官的言外之意,他是说他坚持和黑水公司为敌,结果导致了黑水公司的疯狂报复,贾莫将军成为了替罪羊。他挪了挪身子,试图安慰司令官“阁下,这并不是您的错,是黑水公司的人心狠手辣,我保证,一定会为贾莫将军报仇!”
“蠢货!”司令官猛然坐直了身体,双眼怒视着威廉,咆哮着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我!是我雇佣炸弹杀手杀死了他!是我,听明白了吗!”
威廉被突生的变故吓愣了,司令官从桌子上抓起左轮手枪用力丢进他的怀里,野兽般低吼着:“开枪吧,你不是说要为他报仇吗,来吧,痛快点,他妈的像个军人!”
威廉下意识地接住了手枪,脑子如同被塞进了爆炸的汽油桶,将他的思维炸得支离破碎。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司令官是杀死贾莫将军的指使者,刚到法国外籍军团时他已经对司令官和贾莫将军之间的友谊如雷贯耳:两人是同乡,同时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回国后同时进入法国外籍军团,两人还结下了儿女亲家,后来贾莫的儿子在伊拉克战争中阵亡,司令官的女儿至今守寡。
“是我,确实是我。”司令官颓然坐了下去,双手抱头,一向挺直的脊梁弯曲得像一张弓。
威廉茫然地看着对面的老人,如果说经过剧烈运动的司令官像是老了十岁,那么现在他更像是从棺材里爬出的尸体,面如死灰,皱纹压得他头都抬不起来了。
威廉浑身的皮肤骤然绷紧,右手像是痉挛似地抖了一下,抖动的手指抠住了左轮手枪的扳机。
“为什么?”威廉的眉头拧成‘川’字,从认识司令官的第一天开始,威廉就从心里佩服这位一腔热血,视军人荣誉为生命的老兵。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维护军人荣誉的军人通常都是极富正义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尽职几十年,为法国外籍军团消耗毕生精力的司令官和雇凶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司令官抱着头,双肩轻轻颤动,好一会他才直起身,靠在了椅子上。
“荣誉。”司令官苦笑着擦掉腮边的老泪,疲惫不堪地看着墙壁上的照片,像是远航归来的船长在船只停泊的一刹那瘫软在地。
“为了军团的荣誉?”威廉似乎明白了。
黑水公司从法国外籍军团的梅特约支队挖走大批顶级佣兵使军团颜面尽失,尤其司令官感到了莫大的羞耻,如同精明的警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房间被盗贼洗劫一空。司令官决定组建黑桃小组挽回军团的荣誉,黑桃小组两次行动后确实起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效果,但是黑水公司的疯狂报复令人发指,更让军团的高层指挥官们感到了不安,他们不愿惹怒黑水公司和幕后的美国政府,一旦美国政府给法国政府施加压力,他们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原本力挺司令官的高层指挥官们产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大多数人都主张放弃与黑水公司的敌对状态,其中态度最为强硬的就数贾莫将军,司令官多年的老友。在这种情况下司令官孤掌难鸣,于是他做出了艰难的选择,雇佣炸弹杀手谋杀了贾莫将军。
威廉无法理解司令官如何忍心派人杀死最亲密的战友和朋友,更无法理解他此刻内心刀剜般的痛苦。司令官用近乎疯狂的行为捍卫着军团的荣誉,军人的荣誉,没有谁能够洞察在雇佣炸弹杀手的前夜,他是怎样的辗转反侧,老泪纵横,没有谁能够明白当他亲眼看到贾莫将军在司令部楼下被炸死时心脏病突发的真正的原因。在爆炸声响彻云霄,黑烟滚滚时他坚定的信念忽然发生了动摇,他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强烈的质疑,用好友的生命换取军团的荣誉值得吗?被很多军团高层指挥官视为无物的荣誉可以用生命的价值去衡量吗?
一辈子坦坦荡荡,雷厉风行的司令官陷入了无法摆脱的黑洞,在即将脱掉军装之前他的军人荣誉感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
军人的荣誉在普通人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想想古往今来那些著名的战役,有多少热血汉子为了荣誉魂丧边疆,他们的战死不仅仅为了保卫国土,执行军命,他们在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捍卫军人的,军队的荣誉。可惜的是,世人的眼中只看到了胸前挂满勋章的英雄,忘记了那些为了荣誉,在执行任务以外,为了荣誉战死的军汉。
1937年淞沪会战中,曾有一名国民党团长,因在撤退时在后方医院遇到了一名作战参谋,当时参谋所在的一个营的编制被打散了,上至营长下至马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在电话线被炸断,无法和上级联系的情况下去指挥部求援时得以幸存。作战参谋他身中三枪,左腿被炸断,得知这名团长一枪未发便撤了下来便骂了一句“XX团都是他妈软蛋!”。就是因为这句痛骂,团长羞得满脸通红,连夜率部重返前线,结果同样遭遇了全军覆没的厄运。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勋章不会颁发给抗命战死的团长,甚至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他的做法反而成了黄埔军校的反面教材。
时至今日,我们也许还会认为这名团长争强好胜,好逞匹夫之勇,抛开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和一名指挥官对大局的隐忍不讲,恰恰是这样的行为证明了真正的军人荣誉。军人的荣誉,并不仅和平年代的口号,冲锋时的怒吼,包括威廉在内的军人,他们的荣誉感都是肤浅的军人荣誉感,真正的军人荣誉是根植入心,不顾一切的精神,是军人的魂!
渐渐的,威廉似乎明白了,他明白司令官为何让女人带着两个外孙女去渡假,又撵走了自己的贴身警卫,他是在找死!在谋杀了自己的好友后他痛不欲生,想用特殊的方式离开世界,去天堂给老友谢罪。
威廉没有报告黑桃小组的具体行动计划,司令官说他现在失去了指挥官的思维,他相信威廉,相信威廉会让法国军团的徽章熠熠生辉。
临走时威廉对司令官说:“珍惜生命也是军人的天职。”
“我会的,我会等到黑桃小组击败黑水公司的那一天。”司令官笑得很勉强。
当威廉的手抓到门的金属把手时,司令官叫住了他:“威廉,等到那一天,请你用军人的方式亲手处死我,以英雄或者叛徒的罪名。”
司令官的目光落在桌子上,老式的左轮手枪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