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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冷月长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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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七皇四子薨追封章闵太子。

阳谨祺只活了十五个月却是阳玄颢册封的第一个储君面对少年天子近于歇斯底里的坚持朝廷上下没有任何异议——已经死去的人获得再多的尊荣也无意义而活人也争不过死人的。

皇四子的丧仪放在贤睿宫阳玄颢被诸臣劝住留在太政宫紫苏也沉默地留在慈和宫自赵全以降所有宫人都战战兢兢。

四皇子是忽然离世的太医赶到时年幼的他已经没有呼吸太医只能向婉妃禀报——四皇子已逝。婉妃当时就晕倒了。

云沐雪与皇帝是第一批到的即使是皇帝的旨意也只能太医徒劳地做些救治的动作谢纹随紫苏到宁泰宫看到慌乱的情形两人同时皱眉。

紫苏越过众人走到摇篮边伸手抚过婴儿的脸随即瑟缩地收回手:“够了!让孩子安安静静地走好!”

内外所有人同时停下动作一片凝重的寂静向众人的心头压下。

“不可能!”云沐雪嘶喊着抢过孩子“谨祺还活着!你们快救救他!皇上!太后!皇后!谨祺还活着啊!”

激动的她语无伦次拉住身边的每一个人要他们触摸婴儿的身体坚持那个孩子还活着。

谢纹的手被云沐雪强拉着碰触那个孩子犹温的肌肤让她瑟缩了一下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冰冷令她颤栗。

在阳玄颢想要说什么前紫苏狠狠地给了云沐雪一巴掌打断了她的嘶喊:“燕贵妃!你能不能让哀家的孙子走得舒服些?”

冰冷的声音透着无情的残酷让云沐雪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只能跪倒在地绝望地呜咽。

紫苏看了谢纹一眼。谢纹会意地上前想从云沐雪的怀里抱过孩子。云沐雪却忽然使劲地推开她谢纹踉跄了一下幸好宫人及时扶住才没跌倒。

“让我再抱抱他!”云沐雪抱着孩子低低地喃语令所有人都无语地沉默着。

“沐雪……”阳玄颢上前环住云沐雪的身子想让她起身。

“皇上……”云沐雪下意识地回应双眼茫然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尹韫欢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令人感叹悲伤的情景只不过连她在内殿内所有人都感叹悲伤不起来尽管面上都是一样的沉痛。

尹韫欢没有出声只是端庄地下拜行礼随后在紫苏与谢纹的示意缓缓起身沉默地退到一旁看着。

过了一会儿紫苏再次看向谢纹谢纹有些无奈地咬唇再次走近云沐雪却没伸手只是很轻柔地说:“燕贵妃将孩子给本宫让他走到安心些吧!”

云沐雪张嘴想说什么就听紫苏淡漠地说:“让人进来给四皇子准备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太后却只见太后站起身由赵全扶着缓缓向门口走去这一晃神孩子已被谢纹抱过去交给宫人:“好好准备。”

她想争辩什么却见紫苏转身对皇帝道:“皇帝也别留这儿了这孩子福薄受不起的。”

阳玄颢抬头眼神明亮地看着母亲极认真地道:“这一世受不起了朕给他来世积福!”

紫苏皱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帝母子俩的对视有了僵持的意味但是紫苏似乎没有坚持的打算片刻之后便道:“也好!这一世你们父子缘浅积福来世也是好的!”

至略人对轮回之类的说法并不看重但是总是安慰人心的说辞没有人会刻意地反驳紫苏说了这话便离开了但是扶着她的赵全却分明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太后轻微的颤抖与眼底一闪而逝的怒意。

——当着这么后宫的面阳玄颢反驳太后的的建议!前所未有!

紫苏很平静回到慈和宫同样平静这样的平静令赵全与叶原秋不得不小心以对两人不想让无辜宫人受迁怒便亲自随身服侍直到紫苏忍不住话:“行了不用小心翼翼的哀家不会火的!”

紫苏是笑着说这话的但是赵全与叶原秋同样不敢确定这话的真伪因为她的手上正拿着皇帝追封四皇子为皇太子的诏书。

紫苏将明黄色的诏书折起放好淡笑着道:“怎么?不相信?不就是追封为皇太子吗?年幼的皇子追赠为太子本也是成例!”

赵全与叶原秋不敢答话却也相信紫苏不会动怒了。

皇子早夭治丧时的仪制很难办。至略的传统习俗是不为年幼的孩子办丧事认为早夭的孩子福缘浅薄不办丧事能让孩子早得解脱若想治丧就必须有官职爵位才行。皇室也遵循这个习俗。若是皇子早夭一般并不治丧只有生母等亲近之人为之素服三日只有获得追封的皇子才能有正式的丧仪。

紫苏说追赠为太子是成例却是夸张了郑天子时没有追赠的说法圣清才开始有这种制度皇子追赠为王是惯例追赠为太子的则是生前已被默认为储君的皇子以嫡皇子居多。

赵全与叶原秋对这些并不清楚也就没有多想若是尹韫欢听到心里就会冷笑:“哪有这样的成例?”

元宁立国以来追封为太子的都是嫡皇子只圣清皇朝才有非嫡出的皇子追封为太子。

不过她也只会在心里如此说紫苏那么淡漠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白痴才会去争辩!

其实宫中上下都知道皇帝是认定四皇子并非正常死亡的尽管太医们一再说——四皇子是早产先天不良太年幼又不能用药但是阳玄颢不反驳只是问:“永宁贞王是同样的情况也没这么早过世吧?”

这个问题谁能答?四皇子只是看上去瘦弱但是并没有严重的病症而永宁贞王却是实实在在的三天一场小病十天一场大病仿佛随时会没命却就是没死。

太医们不敢答话更不敢把这话往外传——那不是证实了四皇子的死因可疑吗?而他们是真的找不出死因有什么特殊的。

紫苏不是动怒而是出离愤怒了——阳玄颢根本是确定四皇子就是她杀的了!

不!不只是皇帝后宫中又有几个相信四皇子的死与太后没有关系呢?只不过相信是一回事确定是另一回事!没有证据谁能指证皇太后呢?

气过头紫苏反而想笑了挥手让赵全等人都退下她坐在榻上认认真真地堆棋子。

阳玄颢将诏书送来本也不是询问的意思紫苏连想都懒得去想。

云沐雪伤心欲绝后宫中婉妃同样是伤心不已还病倒了。

谢纹特地去看婉妃知道她的心结在何处特别宽了她的心:“谁都知道你疼四皇子但是你也需保重自己否则不是折四皇子的福吗?”这话已表明四皇子的死不会与她有关。

婉妃无力地摇头:“皇后娘娘妾哪里是为那些话?妾是想到四皇子便难过……不能自已……谨祺那孩子……真的很可怜……”

谢纹半晌无话好不容易才道:“命数如此……”

“是啊!命数如此!从哪儿来便哪儿失!他本不该来这世上走一遭!”婉妃低声地苦笑。

谢纹低斥了一声:“婉妃!”随即便挥手让宫退下“这话不要再说了!连想都别去想!”

婉妃苦笑:“我是当您的面才说的。别人?我说了得被当成疯子!”

“你知道便好。”谢纹叹息。

宫廷内外从皇帝开始都认为皇四子的死与太后有关谢纹只能沉默也只有沉默所有人都只能沉默。——那是辩不得的话题!

——其实太后为保护那个孩子所做的真的够多了!谢纹看得清楚连尹韫欢也明白过来了却也正是因此才更令太后难过沉默吧!

想起阳玄颢的反应谢纹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婉妃将被子拉上一些口中只是淡淡地道:“好好休养我们只是后宫。”

婉妃却抓住她的手:“皇后娘娘太后与皇上……你打算如何?”

谢纹的脸色一白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即使病倒也不是!”婉妃答得坦白“我只要知道应该知道的自然也就能知道。”

谢纹明白她的意思阳玄颢这一次若是对太后火甚至责问太后再愤怒也只是愤怒而已可是皇帝陛下没有对太后有任何不满、恼怒的表示只是避而不见侧面询问了许多人这意味着什么她们都清楚。

“你多虑了陛下是太后的亲子……”谢纹仍然安慰她婉妃却笑得冷漠:“皇后娘娘不说我们的皇帝陛下是否还记得这一点便是他记得太后娘娘又是会将一切交给别人决定的人吗?”

问得尖锐谢纹再无可逃避只能沉默婉妃也沉默着。

阳玄颢不再信任母亲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所有人都清楚。

倩仪对此十分愤怒:“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生的!”

谢清只能安慰愤怒的妻子:“陛下的确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了他也不可能不怀疑四皇子的死因。”

倩仪冷笑:“太后真要除掉一个周岁的皇子有必要弄到这种程度吗?永宁王府有多少种手段让人走得不知不沉?暴毙?!”

“正因为是没原因的暴毙陛下才怀疑啊!”这一次开口的不是谢清而倩容。

他们三人与夏承正此时在永宁王府的暖阁里围着薰笼而坐身边的侍女捧着各色器具在听到王妃冷淡的嘲讽之辞时尽管都是忠诚的王府老人也不由地变了脸色。

倩容的话令谢清伸手凑向薰笼的动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向表妹却见倩容正看着自己的夫君不禁诧异地问道:“陛下怀疑什么?”

夏承正抿了抿唇替妻子回答:“陛下调宫门典卫询问宗族女眷入宫的情况。”

夏承正是永宁王的独子少年入仕领的第一个官职便是宫卫统领宿卫皇宫三年后领禁军大统领整座皇城的安全都由其一手掌握。紫苏摄政期间内宫外朝宫卫、禁军的将领全部是夏承正指定的亲信之人阳玄颢亲政后几次用兵调换过一些将领但是夏承正的亲信还是掌握着宫廷的兵权。

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夏承正当然会知道知道之后甚至不必挥想象力就可以明白皇帝在猜疑什么。

谢清脸色稍变跟着就听永宁王淡淡地道:“陛下今天降敕再次调换宫卫。”

阳玄颢的不信任已经延及舅家或者说只是单纯不想再由一人掌握最亲近的宫卫与禁军。

谢清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举动下意识地转动掌中的茶杯。

“我准备回北疆了。”夏承正说得冷静仿佛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却让谢清的眼角一跳直直看向他。

夏承正负手而起:“陛下要换人就给他一个合适的人选景瀚那边的人不合适麻烦随阳费心了。”

景瀚也是掌过宫廷兵权的但是以皇帝此时的戒心那些人的确不合适。

“殿下与……景瀚议过?”谢清试探地询问音在弦外。

夏承正听得懂唇角现出一抹极浅的笑容:“……没有!”

谢清有些意外却没有表示夏承正侧头很轻地问道:“本王就不能拜托谢相吗?”

谢清眨眼随即轻笑着点头——是否为紫苏的意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们应该如此做。

“我会找个合适的人选出来。”谢清答应随即又笑了“其实陛下的选择并不多。”想在军中找出与永宁王没什么关系能力又尚可的将领出来难度颇大。

夏承正点头不再说话显然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倩容的声音插入:“殿下准备回北疆谢家是否该正式行聘才好?”

夏承正准备回北疆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被一份急报迫的——成佑皇帝平定内乱。

这个时候北疆必须加强战备镇北大将军的确不宜离开。

十二月二十一永宁王陛辞离京。

十二月二十五皇帝下诏令五大营都督轮调。

轮调的诏令紫苏隔了一天才知道。赵全禀报此事时齐朗也在对紫苏此时才知道这份诏命他稍稍惊讶了一下。

紫苏落下棋子轻笑:“景瀚认为我应该知道?”

齐朗摇头看了一下棋局落子离手后才沉吟着道:“陛下是刻意避开你下诏的吗?”

诏命不是紫苏应该知道的但是他以皇帝的举动应该瞒不过她才是。

紫苏冷笑了一下回答他的问题:“不是。只不过我让赵全他们隔一天再禀报事情。”

齐朗愣了一下赵全趁机行礼告退。他能做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没有选择只能跟着紫苏走。

齐朗看了赵全一眼随即又看向紫苏半晌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不再挽回?想好了放弃那人?想好了最后决定?

紫苏放任阳玄颢决定一切也就是放任他们母子间的裂痕扩大……直到再无挽回的可能!

那时她便能做出更多有利的决定却未必是最好的。

紫苏扔了棋子放弃对弈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齐朗道:“我做得还不够吗?母子间的情份我成全得还不够?现在呢?怀疑也就罢了他连永宁王府都扯上你要我如何?”

殿内一片寂静齐朗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好一会儿紫苏自己笑了:“景瀚老人们说得对——子女是前世欠的债!”

齐朗依旧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为阳玄颢解释?似乎他自己都为之愤怒;为紫苏说话?他是阳玄颢的臣下!

紫苏也不需要他说话齐朗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能勉强也不想勉强终究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插手了史笔汗青之上必然是万劫不复的骂名。

“其实我也没有想好!”紫苏叹息“也许我只是想看看皇帝最真实的想法是如何?他是否已……”最后的话终是未出口紫苏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令她再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是否已不将她当作母亲!

这样的话如何出口?仅是如此的想法已令她心痛得无法言语!

她舍了性命生下的儿子到今天竟将她视为杀子的凶手!他已忘了那个孩子同样是她的孙子身上一样有她的血!

或许他只是想起了云沐雪之前的话认为她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他?

或许……

无论是什么样的猜测于她都已没有区别。

——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的儿子元宁的皇帝已认为她是对手!或者更残酷一点……是敌人!

身处权力的中心亲情便是如此脆弱不堪少许的怀疑便足以毁灭她辛苦十多年的努力!

齐朗从身后拥住她静静地陪她盯着窗前花架上摆着的吊兰沉默良久双臂渐渐用力紫苏抬手覆上他交握的双手目光仍有些茫然。

“我陪你……看下去!走下去!……一直到最后!”反手握住她的手齐朗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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