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民乱,金府被烧为白地,次日便有大量官兵进驻,许州的大户们微微松了口气,纷纷额首相庆,庆幸躲过这一劫,金府有朝廷背景,官府不管才怪,不过只过了三天,近半官兵便逐渐撤离许州,已经平息的许州民乱似乎又开始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有消息传来,郭家田庄遭到二千多乱民包围,只是幸亏郭庄主反应快,及时将一百多名奴隶还籍,才逃过灭门之祸,明明还有部分官兵驻扎,却袖手旁观,大户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赶到州衙讨个说法。
州衙里已经乱成一团,从各县先后赶来的数十名大户家主闹翻了天,拍桌踢凳,狂叫怒吼,就差揪着刺史黄宗耀大声咆哮,就只起因于黄宗耀的一句话:矛盾自己解决。
黄宗耀一声不响,只在几十名衙役的护卫下冷冷地看着这群大户地主的闹剧表演,直到他们都乏了,一个个坐回椅子安静下来之时,他才慢慢走下台阶,看了看闹得最凶的张千户,这是一个长相与猪有某些共性的猛安大户,原姓颜盏,改汉名为张,世袭其祖上留下的千户之爵,故人称之为张千户,是仅次于金府的另一个许州豪强。
张千户见刺史目光冷峻,下巴的肥肉剧烈地抖了一下,又想起金府惨祸,顿起兔死狐悲之痛,也毫不让步,怒气冲冲道:“乱民造反,黄大人作为一州父母官不但不管,反而任其发展,请问官德何在?我等都是良善之人,生命却得不到保障,请问天理何在?金国已经千创百孔,黄大人却不建设、不安抚,反而任暴民乱上添乱,这官名又何在?”
“良善?官德?”黄宗耀一阵冷笑,“金国千创百孔是为何,还不是你们这帮土绅强占土地,逼农为奴所至吗?你们哪一家不是粮满仓钱满柜,可你们谁又向官府交过一粒粮、一文税,张千户你交过吗?”黄宗耀又盯着另一名瘦子道:“陈员外,适才你吼得最凶,那你呢?你又交过吗?”
“可这是祖制所定,我们女真人不用交粮纳赋,这并不能作为官府不管我们的理由!”一胖一瘦两个人几乎同时吼了起来。
“是吗?”黄宗耀淡淡一笑,转身朝中堂走去,“那你们就请你们的老祖宗来救你们吧!”
“大人!”数十名大户慌了神,一齐上前拦住他。
“可是大人,以前的事怎好现在来算”一名姓马的猛安大户躬身施礼道:“若大人肯保护我们,我们以后愿意交粮纳税。”此人有些见识,从黄宗耀的态度暧mei,便隐隐猜到民众闹事恐怕背后不是那么简单。
自此,黄宗耀也不想再装了,他索性撕下面具,赤裸裸地道:“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明说了,我可以要求军队保护你们生命财产安全,但条件只有二个:三天内,把你们手上的奴隶全部还籍,将你们的土地地契交给官府,否则民众闹事,愈演愈烈,你们就自保吧!”
大户们面面相视,均被他的后一个条件惊呆了,“大人!奴隶还籍可以,可土地地契交给官府又是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们,我已经听到风声,限田令马上就要施行了,我只是想先核准你们手上具体的土地数,并不是要没收你们的土地,早做晚做都要做,我劝你们还是乖乖交了吧!”
黄宗耀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冷冷道:“谁拥有私人武装,就视同造反,军队将格杀勿论!”
一连数日,州衙门可落雀,并无一人来办理交割地契的事,这夜,突然有上万百姓包围了张千户的府上,但这一次却有军队暗中护卫百姓安全,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乱民闯进张千户的府内,杀死张千户及他的三个儿子,释放奴隶,烧毁地契,没收全部财产,一切井井有条,哪里是暴民的所作所为,分明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最后将张千户的妻妾赶出大门,一把火将张千户的府邸烧得干干净净。
张千户府再次出事,顿时将许州的猛安大户们逼到了绝路,他们开始组织起来,准备以武力对抗暴民,不料各府的家丁刚刚聚齐,立刻便被军队包围,家丁们不堪一击,或死或降,一帮乌合之众立刻烟消云散,紧接着,另一个大户陈员外家也出了事,人头也被挂在城门口示威,这下,大户们坐不住了,纷纷释放奴隶,拿着地契,携家带口逃到州衙避难。
民众闹事仿佛是一场流行感冒,很快,许州邻近的唐州、蔡州、颖州都依次爆发了同样的民众骚乱事件,内务军俨如救火队,四处扑救,效果却甚微,渐渐地针对猛安大户的百姓闹事愈演愈烈,范围越来越广,朝廷中抗议声一波接一波,要求李思业用霹雳手段,尽快扑灭这场已经危及金国统治的,反女真大户的奴隶解放运动。
“啪!”一份《齐鲁周报》扔到元好问和姚枢面前,李思业面色阴沉地对二人道:“你们看到没有,这报纸上竟然有人说民众闹事是我们在背后策划指使,有人这样想我并不在乎,可是、可是这《齐鲁周报》是我们的报纸,王若虚怎么能登这样的文章!他的胳膊是拐向哪边的?”
元好问接过报纸,看了看那篇文章笑笑道:“这个写文章的锋锐其实就是我。”
李思业就仿佛迎面挨了一拳,突然神思恍惚,有些辩不清东南西北,他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元好问此举必有深意。
元好问一边给李思业端过一杯茶一边笑道:“殿下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刻意揭露这些,其实就算我们不说,有心人也一定会猜到这事和殿下有关,哪有百姓闹事可地方军队却保持沉默的,凡事有好有坏,隐瞒着或许可以保住一点名声,可最后效果却未必理想,捅开了,让大家都心知肚明,才会有更多人自觉配合殿下的下一步棋。”
这时,姚枢也笑着接口道:“最妙的这只是一个匿名的评论,大家也不知道这是谁写的,消息是否属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果对殿下不利,殿下矢口否认便是,如果向有利的一边发展,殿下就保持沉默,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
李思业突然笑笑道:“其实这事也很明显,完颜阿虎便猜到是我们做的,昨天夜里专程来找我。”
“他说了什么?”
“他请我饶过完颜家族!”
元好问和姚枢对望一眼,突然异口同声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那就要看我下一步进行得是否顺利!”李思业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如果他的限田令遭遇强烈抵触,那他只好用武力来解决了。
中兴二年十月,由许州引发的奴隶解放运动渐渐平息,但百姓参与这场运动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获得土地,就在秋收刚刚结束,由李思业签发的限田令很快便传到了中原大地,这是金国的土地革命,是奴隶解放运动的深化,作为大量获得自由的农民,如果没有土地,他们依然是地主的附庸,反而会遭受双重剥削。限田令采用和山东同样的办法,由官府收回所有猛安大户的土地,若是世袭的封地,便采用按官价赎买的方式收回,如果是后买进的土地,也按当时的交易价格赎买,但如果没有证据土地是属于私产,则一律没收,没有试点,几乎在金国各地同时进行,暴风骤雨般,容不得反抗、容不得等待。
在此之前,振威军经过近一年的部署,各地官员经过近一年的清洗,已经完全控制了金国各地,更重要的一张牌,那便是民众的全力支持,一支支自发组织起来的土地纠察队,被武装成民团,协助官府对每一户猛安豪强进行土地的清查,仅仅一个月,到十一月底时,被官府收回的土地就占了金国土地的九成,当然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仅振威军出面镇压的反抗就达三百多户,而且处置极为严厉,只要胆敢反抗限田令的猛安大户,不但得不到一文补偿,而且土地要全部没收,家主重则砍头,轻则被送到矿山服苦役五年,在残酷的镇压下,各地猛安豪强的起义刚刚冒出苗头,便被立刻打得稀烂。
十二月,随后进行的授田正式拉开了大幕,土地分为永业田和口分田两种,永业田每户核定为十亩,可以让子孙继承,不准买卖;而口分田则按人头配给,丁男丁女都可受,但多寡不均,主要看受田人从事的工种,务农者可得五亩口分田,务工者只得三亩,且每户最多不超过十亩,口分田不可继承,受田人死亡后要交回官府,随后,又按每户不同的情况将田赋细分五类七十二档,最低的可减免一切税赋。
由于金国经过年年混乱、战争,人口已经锐减,在授田完成之后,几乎还有六成的土地被官府控制,为此,官府又以极低的租子招人耕种,用作储备用土地。
土地革命一直延续到中兴三年的春耕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空气中淡淡地弥漫着树脂的清香,这是春天的气息,湿润的土地饥饿似的等待着人们将它翻开,并撒上麦种,得到土地的人民在田地里疯狂地耕作,似乎要将所失去的都统统在这个春天里全部补回来,这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春天,它预示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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