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时钟敲过22点之后,忙碌了一天的吴亮在和大家打过招呼之后,走出了图书馆,迎面扑来的寒风让吴亮不禁缩了缩脖子,望着眼前夜风凄冷的街道,一整天呆在恒温的图书馆里的他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冬天的感觉。
回去还是求母亲把那些冬衣找出来吧,吴亮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思索着回家怎么恳求母亲饶恕自己,因为前阵子气象台里说今年是个暖冬,气温普遍不会过低,再加上最近太阳老兄特别的照顾,每天都给来个阳光普照,所以前天晚上母亲主动提出要给自己找冬衣的时候,自己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俺们是棒小伙子睡凉炕,全靠活力壮。这点温度算什么,就是零下三十度,我都敢穿着背心大街逛。”
“那你回头不要来求我。”母亲当时似笑非笑的丢下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让吴亮觉得有点不寒而栗,这几天母亲总是咕哝着要把房子下面的那间地下室给收拾出来,但是吴亮非常清楚,那间地下室堆满了各种杂物,要收拾干净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天方夜谭,母亲大人该不是料准了自己的回答,在那里布下个圈套等着自己傻傻的往里面钻吧。
要不,再忍一下,或者……或者自己就只能认栽了。小家巧怎么都斗不过老家贼阿——吴亮一边在心底咕哝着,一边翻出口袋里的手电筒,走进了图书馆后墙的小街里。
市立图书馆位于长亭街的街口,是一栋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建筑,没有过多的外表修饰,只能从三幢四层楼高的小楼,被完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的建筑风格看出当年修建这座图书馆的设计者充分的使用了用最少的建筑材料,制造最大的使用空间这一勤俭节约的信条——本来各自独立的三幢小楼,在经过巧妙的连接工程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个体,而特别是围绕着图书馆的外围,所砌起的一道围墙,虽然高度只是普通,但是这么一来,硬生生的吧周围至少一米半的土地给‘占为己有’了。那个时代的大型建筑,都喜欢在周围围上一圈。按照老馆长的说法,这也算是那个时代的有趣现象,被私下称为‘奇妙的城市圈地运动’。
长亭街并不是一个热闹的地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水问题,长亭街周围的几个街区都逐渐成为了高级写字楼和高级公寓青睐的重点,但是偏偏长亭街除了市立图书馆这个比较大型的建筑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显眼的建筑了,周围多是私房、或者老式的公房,听说政府也几次想开发,但是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时间长了,外面逐渐有了传言,说长亭街在解放前曾经是一个秘密地死刑枪决地,被枪决的罪犯,都是就地掩埋的……等等,反正是以讹传讹,传到后来这里都快成了坟场了。不过对此,老馆长倒是没有意见,说读书的地方,越安静越好,这种传言也算对图书馆至今完好无损的矗立在这里作出的贡献。这一点吴亮倒是满赞同的。
从图书馆的后门走出去,沿着后墙,有一条偏僻的小街,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弄堂,因为它的宽度甚至无法容纳一辆轿车单向行驶。小街的一边是图书馆四层楼高的灰白色高墙,另一边则是一幢五层的破旧商业楼,这幢大楼荒废了很久了,由于没有人居住保养,大楼的外裱涂层都剥落了好多块,黑色的裂纹爬满了房檐,好几个楼层的玻璃都碎裂了,原本居住的几家商户离开后,留下的广告牌颓废的挂在楼层的外面。
缺德的是,这条足有六百多米的街道上,居然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半夜里走人,不是被秋风吹过破大楼的玻璃发出‘嘎嘎’怪音而吓死,就是黑灯瞎火的走路滑倒,摔个半死。以前有人反映过,但是回答总是‘再等等’之类的推托之言,时间长了,也没有人管了,所以自从吴亮开始在图书馆上班后,几乎每天都要把那些城管局的人诅咒一遍——因为他可能是唯一一个需要在半夜10点多钟,开着手电筒走过这条六百米的‘黑街’的人,如果绕行的话,恐怕吴亮半夜11点都没有办法回家。
半夜走黑街,无事也吓人,何况是吴亮这种没事也会被老天爷找点事情的倒霉家伙,看,才走到半路上,那只工作了半年多的手电筒,就突然罢工了。
不是吧!吴亮有些愕然的在黑暗中瞪着自己手上的手电筒,刚刚还能照亮一片,一转眼就给我来个黑暗无限,这简直是耍人嘛。吴亮抬头看了看眼前幽暗的街道,再转头回身看着来路那一片悠长的漆黑,几个反复之后,终于打消回去图书馆找电池的想法,先不说看门的阿公已经把大门锁的死死的了,就是自己回到办公室里,恐怕也没有办法找到三节大号的电池,更何况,就目前这个形势,自己正在整条街的中心部位,要回头走回去,还不如一口气走出去呢。
还真是倒霉。吴亮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手电筒丢进了背包,无意中手臂碰到了一根小塑料管,吴亮猛地想了起来,这个背包似乎有一根附送的手电棒,虽然小,但是多少也是个光亮,于是他高高兴兴连拉带拽的把那根雪茄大小的手电棒拿了出来,这个手电棒也挣气,一按就亮,不过十秒钟后,吴亮难得果断地又掐灭了那嬴弱的光芒。
这回吴亮总算是了解到了手电筒和手电棒的最大差别在哪里,光看手电棒那一头独亮,照耀附近三十厘米的状态就可以很充分的了解了,但是再加上那特殊的黝蓝色的特殊的装饰光膜,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在这么给黑咕隆咚的地方点亮这么个玩意,结果绝对比在坟场里欣赏鬼火的效果好的太多。
这回还真是天要绝我啊,吴亮无奈的抬头,望着头顶那狭长的黑色天空,冬夜的星空繁星闪烁,即使只是这一小片天空,也挤满了各种星芒,只是月亮老兄似乎无意光顾的意思,甚至连月光,都吝啬于到这条偏僻的小路来视察一下。整条街静静的,冬风吹过狭长的街道,留下低低地的轻吟、对过破大楼的‘嘎嘎’怪音是不会在乎吓死活人的继续响动着,此刻黑暗中又响起一个非常有规则的低哑踩踏声,那是吴亮鞋跟上的钉子在水泥上摩擦发出的声音。
一边走,吴亮一边不时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没有其他的光亮,所以头顶那片小小的夜空里所布满的星芒,此刻竟然让人觉得异常的漂亮。黑色的夜幕犹如一块深色的绒布,那闪烁星芒就如同无价的美钻,在深色的衬托下散发着妖娆的魅力。这时一朵淘气的暗云悄悄地飘来,在月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层薄薄的轻纱,让整个星空朦胧了起来,原本妖娆的星芒,此刻竟又多了一份神秘。
望着深色的夜空,吴亮突然有一种几乎荒谬的感觉,头顶那片神秘而美丽的夜空似乎传来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在自己的记忆里仿佛隐约记得什么,但是偏偏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矛盾的感觉,在黑暗中,被诡异的放大了数倍,回荡在黑暗中的阴冷声响,更是给吴亮一种莫名的不安,吴亮出于人类的本能,感受到某种不祥的预感,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希望能够摆脱目前这种诡异的心灵困境,但是逐渐加快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却益发让吴亮内心的焦躁升级。
星芒朦胧的夜空、静寂黯然的四周、诡异的寒风、矛盾的困惑、莫名的焦躁、无力的不安……此情此景在那短暂的刹那,和吴亮身边发生的神秘的变化,第一次因为吴亮的感觉,产生了自发交错。吴亮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犹如一张无意中被拉开的强弓,弓弦随着他逐渐高涨的情绪波动,静静的张开,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甚至在他的衣服下面,一抹淡淡的幽芒正悄悄地浮现……
夜空的暗云犹如顽皮的孩子,在藏起无数星芒的绚烂之后,又有意无意的在缝隙中漏出一颗两颗璀璨的星点,在一片朦胧之中,那几点星芒隐约构成了一个特殊等边三角形的图形,而吴亮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愣愣的看着天空。
星际云团三角禁区,坐标报告:迪特尼行星,星系坐标449.365 ** 俄亚特行星,星系坐标 ** 米尼米亚行星,星系坐标
危险度 s级
飞行器辐射能屏障损毁128% 能量输出超过384%
坠毁可能 125%
突然间,吴亮的脑海中犹如中了病毒的电脑,一行行掺杂着奇怪符号的莫名奇妙的数据飞快的在脑海的记忆中掠过,刚才开始陷入困惑中的记忆空白,犹如失去了阀门的水坝,疯狂的涌入了吴亮的意识之中。措手不及的吴亮,甚至连阻挡的心理都没有做好,就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完全的吞噬了。那张被无意中拉开得强弓终于绷断了那根细弦,深藏在脑海中的数据,在吴亮的脑袋里猛然扩散开去,冥冥中一扇原本不该开启的危险之门,终於在糟糕的情况下开启了。
对于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痛楚,吴亮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自身的全部的感官意识就自动切断了与身外世界的联系,陷入一个全然黑暗的世界。黑暗的街道中,瞬间失去意识的吴亮,本能的紧紧抱住疼痛欲裂的脑袋,身体跄踉地靠在不远的墙壁上,缓缓地做倒在地上。还好这条街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现在又是半夜,否则的话,就算吴亮平安的逃过这一劫,也会受到更多的困惑,因为此刻吴亮的身上正发生着一种超乎人类想象能力之外的变化,这些变化,如果被别人看到,那么吴亮的下场,恐怕就不是倒霉可以形容的了。
脸颊、额头、身体……吴亮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蓝色的刻纹,这些奇妙的刻纹,若隐若现的散发着淡淡的蓝色,隐约中一道银芒按照某种特定的方式在那蓝色的刻纹中迅速的游走着,每走过一次循环,蓝色的刻纹就自动往外扩张一点,颜色渐渐地由朦胧的浅蓝色转为深蓝色。而裸露在衣服之外的刻纹则在黑暗的街道里逐渐散发着淡淡的幽蓝的光泽——乍一看,还真和幽灵鬼火似的。
没有人可以想象的到,就是这些刻纹,挽救了吴亮的一条小命,如果没有这些神奇的刻纹,此刻吴亮已经是一具活生生的植物人了——因为吴亮在无意之下激活了被从外太空到来的智慧核强行输入脑部的资料——本来这些强行灌输的资料就因为其庞大的能源成为吴亮脑袋的最大敌人,当初在唐墓里的那场没有什么合格证书的输入手续,完全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
虽然输入资料的最后结果是让吴亮成功的逃过一劫,而且前阵子,因为太阳的磁暴所诱发的那块蓝色金属的神秘力量又自动地将那些化为能量形态的数据资料和吴亮的意识完全的隔离,并将之死死的压迫在吴亮的潜意识中,但是,即使努力到了这样的地步,吴亮本身的情况依旧不够乐观,因为一年之后,这些被压缩成高浓度能量形态的资料会突破蓝色金属能量所形成的保护壁,再一次危及吴亮的大脑,到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吴亮,结果恐怕还是同样的下场。但至少现在吴亮只要不去主动的碰触资料能量的话,他的正常生活还不至于被打破。
现在看起来,老天爷似乎对作弄这个倒霉的家伙颇有心得,本来让吴亮主动去接触这些资料能量确实也有点不可思议,毕竟地球和这些资料里的东西,先不说其中的内涵相差了何止数百万年的距离,光是其中来自不同文明的文字和表达方式就完全不是吴亮能够了解的。所以在吴亮所有知道的东西里,根本没有和那些资料能量中的内容可以重叠的部分。
但是此刻吴亮恐怕做梦也没哟想到,他现在抬头看到的这片狭窄的天空夜景和那三个星点所构成的隐约的星际图形,正是那架飞行器坠入黑洞时,飞行器上的智慧核自动拍摄的最后一个画面,之后飞行器就被黑洞吞噬,附件全毁的,坠落在地球上。
当吴亮看到头顶那一片特殊的夜空时,脑海里下意识的反映出了那张该死的星际图形记录模样,这个不经意的巧合,却在瞬间让自己的思维与脑袋里的资料的最后部分重叠在了一起,于是蓝色金属为吴亮布下的救命屏障就这样犹如一张薄纸被吴亮的思考狠狠的戳了一个大洞,而找到重合点的资料能量,自然不受控制的疯狂般涌入吴亮的意识。当然这样的下场就是吴亮的那点可怜的意识完全被资料能量吞噬,成为资料能量的一部分。
不过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就这么终结了这个倒霉的家伙,还不够有趣,所以在最后关头终于决定放这个倒霉的家伙一码,前阵子,蓝色金属因为磁暴的关系对吴亮的身体进行了某种复杂的改造,这种改造总算在关键的时刻起到了作用。
吴亮额头以及身上的蓝色刻纹并不是简单的能量刻纹,这些刻纹所形成的神秘图腾所隐藏着无人知晓的神秘力量,当吴亮脑袋里的能量出现暴走现象的同时,蓝色刻纹自动转化成一种疏导管道,引导那些暴走的资料能量离开吴亮的大脑,沿着刻画在吴亮身上的蓝色刻纹,往吴亮全身发散开去。
这种神奇的扩散方式,原本是源自谋个神秘种族的自保能力,通过全身的蓝色刻纹储存相当大的能量,在身体的周围形成保护身体的能量场,以便于在银河中游走,但是吴亮作为人类其本身的能量脆弱的只能维持在肌肤之下,根本没有能力向外输出,而现在这些用于能量外输的蓝色刻纹,却无可置疑的救了吴亮一命。
最神奇的,不仅仅是这些。
吴亮额头的蓝色刻纹图腾,为了能够从吴亮的脑袋里引导出那些暴走的资料能量,自动的调整了能量波长的频率,使自己成为吴亮意识以及资料能量之间的沟通桥梁,在短暂的瞬间,吴亮的意识、暴走的资料能量、蓝色刻纹的能量达到了一种相当神奇的平衡统一。
这一来就大大的便宜了吴亮。通过蓝色刻纹,那些强行输入的资料,竟然自动被翻译成了吴亮能够看得懂的东西。要知道银河内的有生命行星数以万计,每一个行星都有其自己的文明,智慧核输入吴亮脑海中的资料可没有自带翻译功能,所以吴亮即使知道,也根本不可能看得懂。不过蓝色刻纹显然做到了,当然这也是其诸多神秘功能中的一种罢了,只是以后会乐坏吴亮这个傻小子。
整个疏导看似复杂,但事实上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短暂的三、四分钟而已,那些不稳定的资料能量大多数被直接引导离开吴亮的脑袋,当吴亮脑袋里的能量达到他可以接受的程度之后,蓝色刻纹停止了能量传输,数分钟之后,已经转变成深蓝色的刻纹,再一次神秘的消失了。
如果说以前吴亮是拥有宝藏而不自知的话,那么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无疑该是说芝麻开门的时候了,只不过,芝麻开门之后,吴亮将要看到的是无数的财宝,还是恐怖的恶魔,这就要看老天爷的高兴了。
(三)
当然这一切的发生并没有第二个目击者,作为唯一的当事人,自然更是不得而知——事实上,就吴亮本人的感觉来说,他只觉得头突然间剧烈的抽痛了一下,后有了短暂的记忆空白,然后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依旧身在黑暗之中,头顶的夜空依旧星光灿烂,只是那片暗云已经随风逃逸不知踪影,街道对面的大楼里那‘嘎嘎’的怪声依旧在凄寒的夜风中有规则的回荡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若非自己半倚在墙上的姿态充分的说明刚才的确发生过一个小小的插曲,恐怕吴亮会认为自己只是太过于疲劳而造成的幻觉罢了。
不过,无人的黑街、冬夜的寒风、阴森的声音、幻觉般的失神……这一切原本非常平常的事情,被安置在同一个瞬间时,所造成的后果,就是吴亮觉得自己的脖子根发凉,全身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全体肃立。虽然自认自己的胆子不算小,而且接受了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理智的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妖魔鬼怪,但是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吴亮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鬼俯身’这个非常唯心的单词。
顾不得什么,被莫名的恐惧所笼罩的吴亮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去,一心想着能够早点离开这个见鬼的街道,数分钟后,黑漆漆的街道尽头终于出现了微弱的路灯的光亮,吴亮总算稍稍安了一点心,放慢了脚步,只是出于人类好奇的本能,悄悄的往身后望去,却偶然的撇到自己身后一点蓝色的幽光。
“……”没有过多的语气助词,吴亮再一次加快了脚步,只是跌跌撞撞的身形还是暴露了某人恐惧到了极点的内心世界——所以他也没有机会去发现,自己的背包拉链并没有啦好,原本用延长线挂在背包扣带上的那只手电棒掉落了出来,垂挂在背包口外,电源按钮因为刚才吴亮急促的奔跑而敲击在背包的拉链上,被弹了开来,在黑暗中闪烁着那应该算是美丽的幽兰色的淡淡光泽。
一口气跑出那条黑街,吴亮抓着路口的路灯柱子大口大口的传着气,眼角的余光还时不时地往黑街里面瞟,绷紧的身体做着随时开跑的预备,如果有一点点问题的话。不过这一次,黑街里没有再度出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和动静。吴亮观察了好久,直到自己的喘息完全平复,也没有见到那些令人头皮发亮的东西,总算是稍稍的安了安心,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却意外的发现自己今天走过黑街的时间只比平时多了五分多钟,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夸张。
在不远处的车站搭上末班车后,吴亮在心底这么想着:刚才在街道里,自己应该是头痛引起的短暂的失神,至于那个光,可能是自己紧张的幻觉而以,总体来说应该是自己太过于神经过敏了。——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充分理由后,紧张的心情似乎恢复,但是吴亮的心里却决定明天中午无论如何都要请假一个小时,花钱去买辆自行车,自己这回宁可绕着走,也绝对不在过这条街了(认清事实和接受事实果然是有相当的差距的)。
汽车到站的时候,差不多快要11点了,吴亮背着包走进自家附近的小弄堂里,弄堂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猫叫,天凉了左右街坊们都早早的睡下了,不像夏夜,整条弄堂上躺满了人,简直是一个露天的宿营聚会。不过吴亮今天的麻烦似乎没有到头的样子,因为他在弄堂转角的房檐下,看到一条蜷缩着的人影。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校服的小身影,双手抱着脚,头则紧紧地埋在双膝之间就这么蜷缩在房檐下,陈旧的书包被随意的丢弃在一边。虽然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光是那只书包,吴亮就知道这个小家伙是谁。
“碾子,你怎么了?大冷天的窝在这里,也不怕生病。”吴亮走到少年的身边,蹲下身子,摸着少年的脑袋,轻声地问。
少年抬起头,望了吴亮一眼,撇了撇嘴,又把头低了下去,嘴里还咕囔着:“别管老子,老子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办也在这里蹲着阿,是不是小柳那个糊涂虫忘记给你钥匙,你没有办法会去阿,走,走,吴大哥家里去……”吴亮倒是不在意碾子的话,这个小鬼的脾气吴亮可是清楚得很,说话间,拉着碾子的手臂,要把这个倔小子拉起来。
“叫你不要烦我!老子烦着呢!”碾子猛地甩开吴亮的手,抬起头恶狠狠的说着,但是这一次,吴亮却借着路灯,看到了碾子哭得通红的双眼。
“碾子,是不是出什么事情?”能够让碾子这个倔犟的和牛一样的小子,掉眼泪,简直就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碾子小时候,和人家打架,小腿开放性骨折,白森森的骨头戳出皮肤,也没见这个小子掉过眼泪。
“八婆……要你管。”碾子闷声说着,但是声音里却带着浓重的鼻音。
吴亮困惑的抓了抓头发,抬眼望了望周围,却看见不远处小柳正在向自己招手。吴亮站起身子,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情了?”吴亮走到小柳跟前,却看见平时贼头贼脑的小柳正一脸的郁闷模样,脚下烟头已经堆积了不少。
“碾子要被退学了。”小柳闷声说着,这事情让他也觉得难受。
“什么?这怎么可能,碾子初三啊,明年就要中考了,怎么……”吴亮也愣住了,按说在这个时候,学校不可以无缘无故的让一个要中考的孩子退学的。
“还能为了什么事情,咱碾子的学校挑得不好啊,重点中学……我他妈的重点中学……”小柳狠狠地掐掉了手上的烟头。
碾子的全名叫左羽鹏,他的父亲左迁棋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只是听说,原本是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因为在碾子降生的那一年,摊上了一桩人命官司。虽然说因为是过失杀人,被从轻判罚,但也被处以无期徒刑,而碾子的母亲在收到这个消息二话没说,直接和左迁棋离了婚,卷走了左家的全部财产和一个小白脸走了,丢下了刚刚出生的碾子。
最后是小柳把小碾子带到自己家里,按照小柳的说法,碾子父亲是小柳的结拜大哥,小碾子算是他的亲侄子,不过小柳自己光棍一条,家里面也没有一个会照顾孩子的,一开始小碾子刚到小柳家,整夜的哭,哭得嗓子都哑了,偏小柳笨手笨脚的不会哄孩子,那幅愚蠢的模样,让街坊四邻都看不下去,所以那些闲在家里没事的爷爷奶奶们主动的接下了照顾小碾子的活,就这样,今天你看着、明天我照顾;你家一顿饭、他家一顿粥的把小碾子养大,上了学,所以认真算起来小碾子,可以说是整个街坊一起养大的。
碾子从小就懂事,除了那一身的臭脾气之外,总是对街坊们非常的用心,有空就去帮忙,所以大家都不太叫碾子的大名,而亲昵的称呼他‘碾子’——意思就是驴子拖着的臭石头(^^)
转眼,碾子上了学,这个小家伙,虽然脾气坏,但是在学校里,多少还算能够对付,虽然时不时地也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祸事,但是至少没有成为那种让人头痛的恶质小鬼。
但是没有想到,碾子小学还对付,进了中学,反倒是出了问题,开始连小柳都不明白为什么。
按说碾子现在就读的学校黎华中学,是西城区有名的重点初中,升学率向来都是很高的,本来按照老的教育制度,就读的中学,完全是按照小学毕业考试的分数分配的,但是三年前的教育大改革改变了分数分配学校的老师规定,而起用了就近分配的原则,和小柳住在一起的碾子,自然就被分配到了梨华中学,当时街坊邻居都说小碾子这次是加上好运了。
但是,恰恰相反,进了黎华中学之后,碾子学会了打架、斗殴、逃学、说谎,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变了质,学校里也没有见有人上门说个原因,小柳原本也没有在意,直到这次去了黎华中学,才隐隐约约明白碾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柳几乎不敢相信,在现在这个尊重教育尊重学生的情况下,居然有老师,会当着全体学生的面,指名道姓地说:“杀人犯的孩子,本质上就有问题。”
“你知道那个狗屁老女人怎么说吗?她说,碾子学习不好、成绩不好、课外打架、上课挑衅老师这些都是她在教育过程中遇上的正常现象,犯人的孩子,而且是单亲的孩子,在没有正常管教的情况下,都会这样的问题,她作为教师,需要做的,就是让碾子和那些学习的好苗子分开,不要影响了其他人的学习。”小柳越说越火大,半截烟头在他的手里被捏成了一团,“所以她说按照碾子现在的情况,要么留级;要么停学,反正碾子怎么都不可能考上高中,连技术学校也不可能录取,她还不要脸的告诉我说,现在让碾子休学,对碾子和她班级的其他学生都要好……否则的话,她会要求学校直接开除碾子,碾子现在的学习成绩,以及他在学校打架记过的次数足够开除他了。”
吴亮沉默无言,转身看着不远处那个难得显得脆弱的小鬼,一种深沉的无奈,在吴亮的心底翻腾着,人类就是这个样子,伤害别人的时候,不留任何的余地,残酷而决绝。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半晌,吴亮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这事不是我的,关系碾子的一辈子,我拿不定主意,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让碾子就这么毁了前途,我对不起左大哥……”小柳咬着牙,天大的难事,他都能够自己顶着,但是这件事,却让他为难到只能在门口陪着碾子,却拿不出一个准确地主意。
“小柳,让碾子再这么下去,早晚会毁了他,黎华中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碾子呆下去了,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耽误碾子的学业……要不这样,”吴亮咬了咬牙,“你明天去学校就说,碾子休学,不休考,中考照样去,但是不再去学校了,你在家里另外请老师,如果他们答应,你就把他们的事情捅到报纸上去。”
“这能行吗?碾子回来,谁教啊,我可是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啊。”小柳有点发愣,难得见到吴亮这家伙会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主意。
“你个家伙,谁会指望你啊,指望你是没有希望了,暂时我来教吧,虽然我也不怎么样,但至少初中的那点东西我还教的来,而且我在图书馆,有时间看着那个小牛犊子,再说我的那些同事多少都有点教书的经验,总之先尽力吧,再怎么都比把碾子丢在那种学校里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