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醉迷上了练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握着毛笔在一方宣纸上反反复复地写八个字:“酒已喝足,愿君长安。”
是的,那个答应回来陪他喝酒的女子最终还是失约了。
他在京城最喧闹的地方开了三年的酒馆,守着寂寞等了那人三年,等到父母故去,等到朋友离散,等到世上只剩他一人。
到底还是服输了,所以他关了酒馆孤身一人在京城外一个小村庄里落了脚。
每日清晨起来栽花弄草,吃过饭便坐在院子里酿酒,他又学会了酿桂花酒,村子种了许多桂花树,每到花开的时节整个世界全都是那种浓郁的香味,比桃花还要浓烈,比桃花还要醉人。
忘了提起,他已经不再酿桃花酒,有慕名赶来的酒客痛心疾首地追问起原因,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黄昏下发呆。
为什么不肯酿桃花酒了呢?
因为那个答应陪他喝酒的人不会回来了……
有记忆以来女子的画像便挂在家中最神圣的地方,幼时他曾问过母亲那画像的来历,母亲便虔诚地跪拜在画像前告诉他那人是天上的仙女,是他们一家的大恩人。
仙女吗?
可是后来他却遇到了那位女子,那时候他在学堂里被夫子耳提面命地责骂,一转头就看见如同树下眼中带笑的女子。
明明她比画中的人还要美上许多,但他却凭那匆匆一瞥断定了她的身份,很神奇的事情不是吗?
更让他无法忘记的是女子还笑眯眯地自报家门,那模样犹如一只狡猾的狐狸,后来每每想到那一场面,他都会忍不住扬起唇角。
关于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其实他并没有太看重,只是随着自己酿酒技术越来越精湛,慕名前来喝酒的人越来越多。面对着形形色色的酒客,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张漂亮的脸蛋。
于是他开始更加努力地酿酒,每次酿出不同口味的酒他都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喝醉之后女子的音容相貌就会出现在脑海。
一次又一次,像是中了毒,等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无药可救。
所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孤身一人到了京城,先是到京城最大的酒馆酿酒,后来就自己开了个酒馆慢腾腾地酿酒,一直等到他的小酒馆变成了京城最大的酒馆,那个女子都不曾出现过。
许是相思成执念,日子越久远他心中的渴求越强烈,直到某日酒馆屋檐下的匆匆一瞥,他重逢了那个神秘又美丽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真是好看,凡是见过的人都会夸她貌美如花,她也很是温柔贤淑,洗衣做饭,浇花种草,就连酿酒都能搭上手。
定下亲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圆满了,只是在某个瞬间女子脸上流露出的笑意让他暗暗心惊。
那笑容美丽又诡异,像是开在大漠中长满刺的玫瑰花,妖冶得完全不似家养之物。
他开始疑惑,身边的女子当真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若是那日他没有心血来潮跑到酒馆与酒客喝酒谈天,大概真的会渐渐遗忘了埋藏在心底的疑惑,然后和那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女子稀里糊涂地过完一辈子。
可是缘分就是那样奇妙,他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个穿着紫衣,眉眼浪荡不羁的女子。
眼神接触的的一刹那刹那,他能感觉到心脏的战栗,那是从未出现过的感觉,像是在迷雾中穿行了许久即将放弃然后在抬头看见了光明。
惊喜,惊喜道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将身边的女子带走。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命格中乱成一团的线立即变得清晰明了,那个曾让他犹如困兽般无法解脱的女子——原本该有的容颜如画着笔下的人物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眼前。
漂亮还是漂亮,只是再也无法填充他心中的沟壑。
那天他关了酒馆,抱着坛最香醇的桃花酒坐在廊前痴痴地等,店里的老伯笑话他:“你要是担心就过去看看,反正只是个女人。
他紧抿着唇不回答,不是的,他在害怕,害怕那个女子忘记了他,害怕那个女子只过是打他面前路过。
从晚霞遍布的傍晚等到繁星满天的夜晚,他仰着头一颗一颗地数着星子,心里猜着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第二日的似乎酒馆照例挤满了前来喝酒的酒客,他守在门前不方便,索性抱着酒坛进了后院。
日光透过窗棂落下一片斑驳,他侧身望着明明暗暗的痕迹,心里压抑得厉害,藏在心底许多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番接着一番地折磨,偏生那女子一直不曾出现,扰得他辗转反侧,几欲疯癫。
傍晚的时候,他被老伯叫出去透气,临出门又特意抱了坛酒。
许是见多了醉生梦死的酒客,他虽爱酒却不经常饮酒,今日大概要破个例了。
一个接着一口,众人趋之若鹜的美酒就这样被他毫无品相地灌进肚子,喝到半途他的目光已经有些迷蒙,飘飘然时安静的院子里忽传来清晰可闻的落地声。
他徇着声音望去,日思夜寐的女子就袅袅婷婷地站在自己面前,手上的动作僵在半途,甚至连呼吸都忍不住停下,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低眉浅笑的模样。
着魔了一样,他站直了身体将手中桃花酒递了出去。
是的,他骗了她。
他们曾共享过桃花酒,在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有温暖的橘色光芒落在两人身上,时光安静的好像停止了一般。
许是被如此良辰美景蛊惑,他向她表明了心迹,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摊在月光升起的夜晚。
女子没有拒绝他,更没有答应他,手掌一抬便将他所有的心事抹杀。
可是后来他心中多了个秘密。
那是在某次午夜梦回时他的心脏传来一阵绞痛,然后脑海里便出现了许多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事情。
朝暮、朝暮……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在某个有星星的夜晚将她念了回来,即使心中在狂喜,面上还是要装作毫不在意。
收留她,取悦她,为她酿最好喝的酒,给她将最好听的故事——欲/望像野草一般疯长,他甚至想将人囚禁在自己身旁。
可是他不能。
从未想过离别的日子来得那么快,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站在小院的走廊前要下她的承诺。
可是她骗了他,就如同一开始他骗了她一样。
这场情事终究是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他守在原地等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