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垂下眼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过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音道:“你不是被辕禄带走了吗,怎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此清楚?”
“朝暮!”紫依伸手夺走了她手中的酒杯,气冲冲地将杯盏往桌上一放,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你这磨磨蹭蹭的性子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能改,勐泽他为了你做到如此地步,你连个回应都不肯给吗?”
“你想要我如何呢?”朝暮抬眼看她,脸上带着轻薄的笑意,“我喜欢他时他可以对我视若无睹,他喜欢我时我就非要给他点回应吗?我原以为仙子和那些人不同,现在看来也是没甚分别的。”
她从座位间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子,清冷的脸上写满了疏离,“若是仙子是来为勐泽当说客的,那我便告诉仙子不要再多浪费口舌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还有你去告诉勐泽,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使后来做一千件一万件事来弥补,还是回不到从前。”
紫依紧盯着她情绪波动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的事情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朝暮没说话,径直出了酒馆一路往遥水村赶,走到遥水河畔时已经是深夜,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的白光如银河间繁盛的星子缭乱人眼。
村民们早已入睡,整片村落陷入难得的安宁,偶有几声犬吠从林霏深处传来,那声波越传越远,好像要一直传到天边。
夜间的风有些大,朝暮独自坐在河畔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裙摆被风吹得扬起,呼呼的声音里她眯起了眼睛,深邃的夜色里仿佛有红光闪烁。
耳边又传来梦呓般的歌声,正是她为凡人时曾在遥水河畔听过的那手,歌词凄凉,声调哀婉,一字一句像是从人心窝里想起,带着利刃一点点将人心中悲伤的情绪勾起。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起手掌放在心脏上,沉稳有力的心脏自掌心传入大脑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明日会发生什么呢?
她仔细地回想着,只能想到当初她为凡人时跳进遥水河后心脏传来蚀骨的疼痛,除了痛再也没有别的感觉,甚至她连自己是如何死去,又是如何被救起的都不知道。
绵长的叹息自口中发出,明日之事她已经不想思考,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原本就该存活的灵沅重新归来。
至于旁的事,就真的跟她无关了。
天亮得很早,似乎从第一缕阳光落在河面上,千千万万缕阳光便如同拍案而起的浪花汇聚在东方的天幕间。
睁眼的时候朝暮有些不适应,将手掌放在额前眯了半天的眼睛才能清晰地看到挂在天边的日头,以及从湖畔掠过的那抹红色身影。
狐妖心情很好,看向朝暮时笑得媚眼如丝,说话时都带了几分狐族特有的妖媚,“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那个男人的。”
朝暮收回远望的眼睛,低头看向红光泛滥的水面,语气淡淡的:“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活得明明白白,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需要旁的人做出任何评价。”
狐妖笑,银铃般的笑声如珠玉跌进深邃的湖面,“那我便祝愿你走得愉快。”
朝暮从石块上坐起,抬起步子向河水中走去,清晨的河水还有些凉,脚掌里唯一一点热度也瞬间被凉意浸染,“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那么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开口说话时她的嘴唇已经泛着白色,削瘦的脸颊上全无血色,也正因为如此,她的面容看起来才格外严肃,像是高高伫立的神袛,教人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剪瞳醒来的那一刻,我会立刻解开柯醉身上的禁术。”狐妖跟在她的身后,双脚落入水时,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但在这之前,我是不会动手的。”
朝暮猛地回头看她,脸上是阴翳的笑容,“我似乎早就和你说过,遥水河中的那个人是魔族公主灵沅,并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恩人!”
狐妖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自若的模样,“那就等水中之人苏醒后我再解开禁术。”
“我会信你吗?”朝暮的身形瞬间移动,眨眼之间便移动到狐妖面前,削瘦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恰在狐妖的脖颈之间。
许是她手掌的温度太低,皮肤接触的瞬间狐妖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再看向她的眼睛已经添上几分恐惧。
“要么你相信我,现在解开禁术,我遵守约定去救灵沅出来;要么我将你掐死在这里,然后守着柯醉的尸身过一辈子,反正他现在压根不认识我,死的、活的都没甚区别。”
好狠的一句话啊……
她手掌间的力度越来越大,仿佛再用力就可以将人的骨头捏碎。
狐妖想要挣扎,越用力压制在脖子上的力道就越大,有红光自朝暮背后升起,像是一簇熊熊火焰自宽阔的河面燃烧,飞窜而起的火苗爬上她紫色的裙角,将她苍白的脸颊映得一片鲜红。
再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轻佻的神色,狐妖脸上全都是恐惧与害怕,此时朝暮像是一个丧失了理智的魔头,手指不断地并拢,黑色眸瞳逐渐泛红。
她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空出的双手拼命在空气中扑腾,像是一条落在岸上性命垂危的鱼,明明眼前就是可以生还的湖水,她却不能够移动一分一毫。
就在将要窒息的时候,两人身后的河水突然激起万丈高的浪花,铺天盖地压下的浪潮打在两人身上,朝暮的身子踉跄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随着松懈许多,狐妖连趁此机会发力推开面前的人。
浑身湿透的朝暮怔怔地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自己还僵在半空中的手掌上,对于狐妖无理的要求她的确有些气愤,但决不至于会愤怒到失控的地步。
迟疑地回过头,还在翻腾的浪花间有红光若隐若现,来不及看个仔细,又是一个大浪扑来,朝暮的身子被那浪潮卷起,如一片漂泊无依的叶子完全融入波潮汹涌的河水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