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动手写书了,一方面是有些忙,另一方面是之前的成绩实在不甚理想。耽误了那么久,还是忍不住回到老地方写点什么,这个故事也算是全世界的延续,憋了那么久吭吭哧哧写了一点,放出来全当给这本书做个交代吧。
雨是突然开始下的,瓦蓝的天裂了缝,雨滴从缝隙里洋洋洒洒地冲出,落到半空时又被风扯成细细的丝线。放眼望去,小镇仿佛笼了层雾气。
楚辞缩了缩胳膊,气温降得太快,身上连衣长裙被风吹过,轻薄的布料紧贴在皮肤,寒气就是这样钻进毛孔,激得皮肤泛出不正常的白。
街边的躲在屋檐下摆摊卖伞,多是最便宜的塑料雨伞,一次性的,专门卖给那些毫无准备的游客。当然,也有精致的油纸伞,伞面上画着各种山水虫鸟图。
楚辞手里就拿着一把,伞面上绘着淡淡的油画,有高低错落的吊脚楼,有清澈婉转的河流,也有爬满青苔的石拱桥。
这景便出自楚辞生活的小镇,她来的时间不长,六个月,从满地梧桐树叶呆到漫天飞絮。
扯着嗓子向她打招呼,依旧是生僻难懂的普通话,“妹伢,吃过午饭了吗?”
楚辞已经能听懂很多当地的方言,但一句都学不来,不像许伯那样才来两个月就能用方言和当地人搭讪。
“吃过了,今天生意不错吧?”
客气地摆摆手,见她一身干净的长裙,脚上踩着双带跟皮单鞋,胳膊挂着个手工制作的挎包,俨然要出门的模样,便探出头多看了两眼,“妹伢,你要出去吗?”
“是的,出去接人。”
说这句话时她心跳得很快,喉咙深处因过分紧张的情绪隐隐发涩。
继续往前走,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少了一大半,有些商贩也因游客减少早早收摊回家,热闹的街竟因为一场雨寂寞起来。
过了胭脂路再往前就是她伞面上画的地方,草长莺飞的季节,连河水都是碧绿的,唯独那座长了青苔的石拱桥变了模样。
这几年旅游业发展极快,当地政府觉得那座斑驳的拱桥实在影响城市形象,便来了场彻底的清洗维修。于是青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白漆。
拱桥的坡度很大,走上去要颇费些力气,楚辞喘着气站在拱桥最上方,打算停下来休息。
手臂长时间维持一种姿势已经酸麻,她动了下胳膊,伞身偏移,被遮挡的实现豁然一亮。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桥下的易许,呼吸一滞,复杂的情绪从胸腔隐秘的角落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变红发烫,像只虾子,别人拎着后背扔进火堆,身体里的水分都要烤干。
易许也看到了她,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像浓墨般的夜色,又像冰凉深邃的潭水。
楚辞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里的油纸伞像受到召唤一骨碌滚下去,她张大了瞳孔看把伞滚了几圈停在他的脚边。
看吧,连她的伞都知道亲近他。
楚辞提起一口气,向他走去,眼睛却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
他还是喜欢穿古板的西装,白衬衣的扣子都会规规整整地从第一颗扣到最后一颗。淋了雨的缘故,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甚至有几根调皮的发丝落到额前,这样的他又猛然多了几分烟火气。
易许弯腰把伞捡起,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走到与楚辞肩并肩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楚辞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油纸伞,可男人不肯放手,水墨画浸染过眉眼望了下伞外稠密的雨幕,喉咙里发出好听的声音:“雨更大了。”
可他们只有一把伞。
楚辞明白过来,想被踩住尾巴的猫,转头手忙脚乱地捞他手上的行李箱拉杆。
这次易许也忍不住侧头看她,黑沉沉的眼里带了分笑意,“让女士帮忙拿行李是很不绅士的行为。”
楚辞怔住,耳边还是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快点回去吧,父亲还在等着。”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易许有没有听见,抬头时男人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耳边传来行李箱滚轮滑动的轻微声响。
打湿的石板路格外滑,她又穿了高跟鞋,每走一步都要提起一口气,脚掌落地后那口气才完全吐出。
为了迁就她的速度,易许也走的很慢,楚辞察觉到他别扭的步伐,心里又是羞愧又是着急,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易许察觉到她的窘迫,适时开口:“慢一点,正好可以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
顿了顿,他补充道:“上次来得匆忙,什么都没顾上。”
楚辞含糊地点头,脑袋里冒出来林琪问她的话“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想她喜欢的多了,他英俊的外表,他高大的身材,他无时无刻都绅士优雅的行为,还有那些古板可爱的习惯。
她全都喜欢,只可惜,他不喜欢她。
路过街角,卖伞的正把摆在廊前的油纸伞一一合上,远远地瞧见那色彩鲜明的伞面,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妹伢,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辞往前多迈了一步,脆生生地答道:“对啊,要收摊了?”
“天快黑了,该回去做饭喽。”说话时笑眯眯地盯着易许看,年轻男人腰板笔挺,直直地看着前方,仅一个侧脸她就忍不住感叹:真是个俊俏的男人。
于是也那样说了。
易许没听懂,但猜出来老妇人实在说他,便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比电视里最火的男明星还要好看。
笑罢低头瞟了眼身旁安静的女子,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乌黑发丝间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她的声音细细的,比伞外的雨丝还轻,“她在夸你好看。”
是这样的夸的,不过前面多了几个字妹伢的对象长的可真好看。
想到“对象”两个字,她的心都是痒的。
回去时李嫂刚做好饭,正把摆在台阶上的红漆小桌往堂屋里般,听见辘辘的滚动声,她连就地放下木桌,回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许牧唐已经下了层台阶,搭在拐杖上的胳膊略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接近一米高的台阶跌下去。
楚辞眼尖,立即迈开步子冲上台阶,高跟鞋落在石板,声音颇有些尖锐。
易许皱眉,眼睛盯着那双米色的高跟单鞋,看细细的鞋跟卡在石缝间摇摆不定,又飞快地拔起。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晚饭是在走廊吃的,许牧唐嫌屋里太闷,憋得呼吸不顺畅,易许就默不作声地把饭桌搬到了走廊。
父子俩见面总是诡异的沉默,偶尔说句话都夹枪带棒,这次情况更严重,连平时总调节气氛的楚辞都没敢出声。
搬家时他们曾吵过一架,后果是易许毫不犹豫地离开,六个月,整整六个月都没有出现过。
就连上次许牧唐受凉感冒发热,楚辞给他打电话,他都是派遣了助手过来探望。
这次他突然说要过来,楚辞一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思考他回来的原因,潜伏在黑暗里某些不可告人的欲望如溅落的火星,噌一下燃了起来。
许牧唐吃的比往常要少一些,放下碗筷便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易许,黑沉沉的眼睛里风起云涌。
楚辞忽然有些怕,怕战火继续蔓延。
身旁的男人却像是毫无察觉,面容平静地放下碗筷,薄唇掀起,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楚辞心里咯噔一下,仰头看他,男人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与他平日里的温柔和煦相比,现在可以称得上冷淡。
心脏极速下坠,落入谷底的那一刻,有血肉支离破碎的咔嚓声响。
到底还是忍住了,她沉默地收拾碗筷,到厨房帮李嫂清洗餐具。
出来后走廊已经没了人,这段时间许牧唐的情况越来越好,正常的饮食起居基本能够自理。楚辞想,用不了多久她就该回去了。
踏上楼梯的那一刻脚踝处疼得厉害,她吸了口凉气,低头,果然红肿起来。
楚辞嘴角扯出一抹很浅的笑,弯腰把高跟鞋脱掉,拎在手上。地板很凉,脚掌连着裸露在外的小腿都是冰凉的。
她慢悠悠地上楼,走到转弯处正好和易许碰上。
男人如射线般精准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高跟鞋上,片刻,又落在她红肿的脚踝。
楚辞像被人施了咒语,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视线中,贴在地板上的脚掌弓起,脚趾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男人突然弯下腰,措不及防地握住了那只红肿的脚踝。楚辞的身体抖了一下,瞳孔紧缩,望着窗外细密如织的雨丝。
雨,似乎又大了些。
男人仰头看着她下巴紧绷的线条,掀开嘴唇,“为什么不说?”
楚辞似乎被那声质问惊醒,恍惚地垂下脑袋,恰好对上他的瞳孔。干净的黑白色,最致命的吸引力。她有些想逃,却被他紧紧攥住脚踝。
房间里安静极了,耳边充斥着的雨声。
易许站了起来,终止了那样奇怪的姿势。
可楚辞堵在喉咙口的气息依旧没有喘出,他离得更近了,近到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细碎的白光。
“我们结婚吧。”
楚辞张大了眼睛看他,外面的雨声被放大无数倍,在耳边轰鸣着,面前只剩下男人一开一合的嘴唇。
他说:“这对你不太公平,但也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楚辞没有说话,像只脱线木偶般呆呆地站着。
他忽然有些慌,准备好的措词全都被打乱,嘴唇蠕动,最后吐出一句:“你也可以拒绝,我全都接受。”
能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僵硬地点头,用了很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易许,我终要成为你的妻即使你并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