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到口的话又转了个弯,萧落紧了紧手掌,半晌才把后半句话说完,“易泽然他以为忆许是我的孩子?”
叶辰朝她递了个眼色,含义不言而喻。
萧落突然觉得喉咙干得厉害,说话声音也哑哑的:“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因为他觉得你和陆寒川旧情复燃了。”叶辰身子往前倾,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萧落发白的脸颊,“萧落,易泽然究竟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声音很轻,却让萧落瞳孔紧缩,咬紧嘴唇死死地盯着他。
叶辰忽然笑了,仰头重重坐到椅子上,“能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是忘不掉旧情,还是易泽然不能让你放心?”
萧落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搭在腿边,双眼时不时盯着从门缝中透进来的红光,脸色冷淡又疏离。
“是我不够强大。”她收回游离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叶辰,“要和优秀的人在一起必须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我知道易泽然是个很优秀的男人,决定和他在一起时我就考虑过很多,包括未来可能面对的压力与风险,我告诉自己只要有他一切都能解决,可是当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所有的信仰与希望都崩塌了,那一刻,我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萧落的眼神淡淡的,乌黑的眸瞳间有悲伤的情绪倾泄而下,如同房间里暖橘色的灯光,寂静地笼罩着整个世界。
“我是个普通人,有贪念,会恐惧,我贪念易泽然对我的好,我恐惧和他在一起的风险……”萧落垂下眼眸,难过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实在太自私了。”
叶辰摇头,“不,你只是缺少勇气。”
他看着她,桃花眼里仿佛有万丈光芒,“也许你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你对易泽然的爱。”
萧落愣愣的,黑亮的眼睛光芒闪动,着看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去能感受到他的地方走走,看一看他为你做过的事情。”叶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想你应该能找到答案。”
萧落睁大了眼睛看他,脊背挺得笔直,直到叶辰推门离开时她才如梦初醒,抓起身边的手提包往外走。
路上出租车司机随手开了广播,电台里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我爸妈都不同意我和他,可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就争取一把,人嘛,总要为自己活一次。”
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干净爽朗,像午后挂着白云的天空,连风都是温柔的。
萧落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想叶辰说过的话,也许是她把自己封闭的太严实,也许是她把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她去公司请了假,买了会老家的车票,抵达县城后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公交车早就停运,连路边的小吃都收了摊,她就坐在旅馆的硬床板上吃面包,矿泉水灌进喉咙刺得喉管皮肤发疼。
夜里下了雨,风吹得玻璃窗沙沙作响,她睡不着,躺在床上想易泽然,想关于他的每一件事情。
回老家是她辗转反侧思考了一整夜的结果,她是从那个冰冷的雪夜开始对易泽然敞开心扉的,他将她从绝境中抱起来,自此捧起了她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房檐还在滴水,酒店老板娘顺便做起了买雨伞的生意,萧落买了把透明雨伞踏进了坑坑洼洼的道路。
回家的公交因为拆迁施工已经停运,她只好加钱叫了辆出租车。
天阴路滑,再加上道路年久失修,出租车跑得格外慢,年轻的出租车司机满嘴抱怨的话,中间时不时夹杂几句脏话。
萧落心中厌恶,全程低着头不肯说话。
走到半途时司机接了个电话,转头就对萧落摊摊手,“前面出车祸堵车,一时半会过不去,你要是急着回去我可以绕路,但价钱就要另算。”
萧落看了眼他黑色的寸头,下意识地拧起眉毛,外面还飘着细雨,天地间只剩下灰色,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贸然出来,可已经到达h市自然不能白跑一趟,她垂眸忽略掉男人眼里得意的笑,沉默地点头。
司机笑着摸了下头顶,新生的发茬有些扎手,不过这样摸着更有感觉。
车头调转,依旧是那样慢腾腾的速度。
萧落开始晕车,脸色虚白地靠在椅背上休息,一夜未眠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她强撑着睡意使自己保持冷静。
许是之前经历了太多惊险的事情,上车后她就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司机——年轻、强壮、皮肤黝黑、眼神精明,有点像街头横行的小混混,而他之后的表现也验证了萧落的猜想。
跟这样的男人待在同一个车厢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即使身体疲惫到极点,心里的那根弦还是在紧绷着。
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拉回萧落的理智,她低头看了眼屏幕,上面写着“易泽然”三个字,她眨了下眼睛,慌乱地接通了电话。
“落落,把你的手机定位打开。”易泽然的声音低沉,中间夹杂着细微的喘气声。
她愣了一下,正要问为什么,那边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两道眼睛眯起,露出晶亮的光,“什么人啊?”
“嗯?”萧落手指僵硬地握着手机,慢吞吞地按照易泽然的要求打开手机定位。
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萧落没防备一下撞到前面的椅背上,额头红了一片,她扶着额头转身,车子刚好经过一座桥,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被雨水冲刷过的马路如蛇般延伸到远方。
车速再次加快,司机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刚才什么人给你打电话,怎么刚接通就挂了?”
萧落挺直了脊背,手掌抓住座椅靠垫,五脏六腑都因为紧张真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嗓音回答他,“推销广告。”
说完她长出一口起气,眸子扫过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用随意的语气和司机聊天,“我好久都没有回老家,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她指着高低起伏的楼层,语气感慨,“就连这条路我都没走过,往常每次回去坐公交都要颠簸半个多小时,哪里走过这么好的公路。”
司机抬起眼皮对着后视镜里的女人笑,黝黑的皮肤下那黑白的分明的眼球格外吓人,萧落的胳膊一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
“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早就被卖给开发商建工厂了,去了估计也只能看到一堆碎砖块,拍两张照片就得了。”
司机显然对当地的环境很熟悉,每个地区的规划都说得头头是道。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萧落距离县城也越来越远,同时离老家也越来越远,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淡淡道:“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不可能。”司机快速地打断了她的质疑,“最近的路都不通,只能走远路绕过去,这事我不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吗?”
“我有点晕车,可不可以先停下来休息一会?”萧落捂着肚子靠在车窗,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外面望。
雨还在下,蒙蒙细雨淋湿了车玻璃,一道黑色的车影从视线尽头驶来,雨水模糊了车身,只看到那车灯锃亮,刺得萧落眨了下眼睛。
司机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又加快了速度。
风吹到玻璃窗上的声音都被超快的速度拉得变形,萧落双手颤抖地拍打着车玻璃,咬牙坚持着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停车,我要下去!”
司机问若未闻,速度快到车外的景色都变成了一条线,迎面而来的黑车调转方向立刻跟了上来。
“放我下去!”萧落尖叫一声,极力克制的恐惧感如山洪暴发,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口袋里的手机唱着歌,被司机一个转弯甩掉在车底,萧落也被那巨大的惯性带倒,脑袋撞在车门上时有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她摸了一把,眼前全都是鲜红的颜色,落在地上的手机还在响,她伸直了胳膊终于摸到已经碎掉屏幕的手机,竟然还能接通,易泽然的声音也被超快的速度拉得失真。
她听见易泽然提高了音调对她说:“抱紧头。”
她立即蜷缩起身子,牢牢护住头部。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还残存着发动机的轰鸣,她的世界骤然颠倒,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像是跌进巨大的沼泽池,玻璃废渣血液,各种液体固体混在一起,她动不了,心里一直默念着易泽然对她说的话。
“抱紧头。”
头顶处传来沉闷的敲击声,接着是易泽然发了疯的叫喊,喊着她的名字——落落。
她睁开眼,粘腻的液体顺着睫毛往下掉,眼前还是鲜红一片,她怔怔地望着那抹红色,仿佛回到了藏区那场惊险的车祸,张牙舞爪的女人扑向她却在半途猝然倒在血泊中,那眼还是圆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