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文枚和校长早早回房间睡觉,萧落和陆寒川清理了碗筷便一起坐在厨房里对着外头未化完的积雪发呆,火炉里木柴烧得正旺,一面是温暖干燥的空气,一面是沁凉的夜风,萧落额头的发被吹得乱糟糟的,鼻子也冻得通红。
陆寒川把她拉到房间里烤火,四处时不时地有爆竹声响起,空气里还残留着马奶酒的香味,安静时能听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萧落揉了揉冻红的脸,笑着和陆寒川说话,“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在你家过年,吃了年夜饭还不肯走,非要占了你的床睡觉,把你气得抱着被子在房间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你母亲把你拉回房间时你冻得脸都紫了。”
陆寒川轻笑一声,“怎么会不记得,我还记得你在学校里和在长辈面前都是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偏偏到我这里霸道的厉害,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肯定要想办法整我一回。”
萧落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晶亮的眸子眨了几下才垂头接下他的话头,“你可就别取笑我了,那时候不懂事,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实在不知道其实你是在让着我。”
“现在知道就可以了。”陆寒川看着萧落黑白分明的眼睛,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今天上午文枚找我说了会话。”
萧落仰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诧异,陆寒川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我想那些话她也应该和你说过,当时听着觉得很可笑,后来想了想她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掌,看着他脸上和煦的表情咽了下口水。
“这个地方各方面都落后许多,如果真的一辈子留在这里你的才华和能力就完全荒废了。”陆寒川的语气很郑重,“我知道你是个心气很高的人,怎么会甘心一辈子躲在荒山野岭里混日子?未来该怎么走,你心里要有打算了。”
萧落迟疑地盯着他的嘴唇,确定文枚没有提撮合他们俩的事情才放下心来思考陆寒川提出的问题,其实这件事情她也思考了千万遍,可知道想到任何和易泽然有关的事情她就下意识地躲避。
就好像这片土地是她的桃花源,而易泽然作为外人永远不能打扰内部的和平安详。
但事实也如陆寒川所言,在这个网络都不是很普及的村落她想不出办法是自己的梦想延续下去,放弃吧,实在太可惜。
萧落的思绪回转,抬头看了陆寒川好几遍,最后一言未发地低下头。
陆寒川看着她低落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现在先不提这件事情,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听着文枚的意思,这次检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要托付给你,你可想好该怎么应对了吗?”
“我会替她好好照看这个孩子。”萧落回答的干脆利落,“我想以为我的能力肯定能养活他。”
“你可以养活他,但你不能给他完整的爱。”陆寒川伸出食指放在火苗上晃了晃,火光照得他面容更加严肃,“前天我去街上买东西,特意去查了易泽然的消息……”
听到“易泽然”三个字萧落的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后面的柴胡堆里,陆寒川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浓密的睫毛眨动一下,轻声道:“他最近有大动作,似乎要把m国的企业全都搬到中国来。”
萧落握紧了拳头,牙齿抵在嘴唇咬得唇瓣发白。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陆寒川原本就在m国长大,回到m国继承家族企业与他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他非要挖空心思把公司都搬过来,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萧落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艰难地张口:“他的心思我一贯是猜不透的,想怎么做就由他去吧。”
“萧落,你真是糊涂啊,易泽然他费尽心血将公司挪到中国就是为了今后能够安静地居住在中国,吸引他留下来的又是什么?”陆寒川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总说他并不在意你,可你究竟有没有仔细想想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什么?”
萧落的脸在一刹那褪尽血色,她咬紧嘴唇站了起来,眉眼之间难掩仓皇之色,“我有些困了,先回房休息了。”
临走前她一脚踢在火炉上险些把炉子踢翻,她脚步停顿了一下,竟直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厨房。
陆寒川把火炉摆正,望着她奔跑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新旧交替的时刻总有人燃放长长的鞭炮,萧落躺在被子里辗转难眠,满脑子想的都是陆寒川对她说的话,难道真的是嫉妒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再也看不到易泽然对她的好?
她想不出答案,盯着门缝里透出的雪光一直到天亮。
初一是村民们最活跃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备好糖果点心开门迎客,学校来的人最多,尤其是家里有孩子在学校读书的,背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过来拜年。
校长就是旧时豪门大家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搬了张椅子穿着簇新的衣裳坐在学校门口的那间房子里和客人聊天。
悦溪也跟着父亲来了,几天不见她的脸圆润了不少,脸颊上两抹红云跟花朵一般娇艳,更衬得周围皮肤白白嫩嫩。
陆寒川原本在院子里收拾村民们送来的年货,悦溪来了后萧落就把他叫到前头一起说话,到底是天生活泼的性格,悦溪扭捏了一会便大方地和陆寒川聊起天。
萧落告别了校长,把自己裹得像只熊,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小路朝远处那座白雪皑皑的山峰走去。
她想再走一趟那台阶,最好还能见到那位送他们签文的老和尚,然后跪在佛前虔诚地上一炷香。
节日期间来烧香的客人并不多,自然也没有情侣跑过来爬阶梯,山林间安静到连鸟叫都没有,前几日落的雪刚消融,阶梯上还是湿淋淋的,她扶着旁边横生的枯枝一点点往上爬。
不过百余层台阶她就累的气喘吁吁,站在休息的地方往上看,正好是上次易泽然帮那对小情侣拍照的地方,易泽然顶着张不苟言笑的脸竟也会被人临时拉过去当做摄影师。
想到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小情侣按快门的情形,她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抬头刚好有阳光透过林霏落到眼前,惹得眼睛里全是白茫茫的光斑。
她擦了把汗继续往上爬,爬得实在太慢,登上顶峰是守在庙里的小和尚刚好要去吃午饭,她连喘着气追上去,追问下得知那位老和尚早在两个月前病重,如今已经是卧床不起。
她心里空落落的,仰头看着庙里面容慈悲的佛像,轻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去后山烧香的想法因为老和尚的病重打消,萧落拒绝了小和尚的邀请独自离开佛庙沿原路返回。
下台阶的速度很快,萧落几乎是跑着前进,耳边呼呼的风声飘过时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令她永远无法忘记的冬日,她和易泽然误打误撞地爬上了原本该情人共同走过的台阶,得了老和尚白头偕老的祝福,还喝了寺里最香醇的茶……
风吹干了脸颊上的泪痕刮得皮肤生疼,萧落抬手捂住脸颊狂奔地跑下台阶,她决定了,过完这个年就和易泽然联系,管它结果如何,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要当面对她说了。
快要到达山脚时她被一片未曾完全融化的雪滑到,膝盖撞在台阶边沿疼得她立马冒出眼泪,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她咬紧牙关拿出手机接听。
“萧落,你在哪里?”陆寒川的声音十分焦急,说话时还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萧落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还未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吵嚷,接着是陆寒川近乎咆哮的声音,“文枚晕倒了,情况很不好,我们要把她送到医院,你快回来!”
手机里传来一阵杂音,萧落愣愣地看了眼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突然发了疯似地往前冲。
她和文枚一样,已经失去过太多东西,实在不能在接受任何形式的分别了。
等她狂奔到学校时文枚已经被巴扎开车送走了,学校门口还围着堆没来的散去的村民,梅朵父亲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走过去安慰,“我们发现得及时,路上雪也化了,应该很快就能到医院,你别担心。”
萧落双腿止不住打颤,如秋后的黄叶晃悠了许久才咬紧牙关找到支撑,“村里还有车吗,我现在就去医院。”
梅朵被她的模样吓到,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悦溪父亲也在一旁插话,“悦溪刚才跟着去了,有那么多人照看着不会出问题,你先留下来收拾东西,他们走得急,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呢。”
“是啊姐姐。”梅朵摇了摇她的胳膊,“文老师走的时候我看到了,连棉袄都没穿呢,前几天刚下学,老师肯定要冻坏了。”
“我去给她拿衣服。”萧落丢下一句话,没头苍蝇似地冲进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