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浸润了夜色,温柔而缱绻。
鹿一白却半点不带旖念,轻声问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
尽管无数次的跟鹿一白说过,自己是爱她的,甚至周怀幸也早清楚了这个事实。
可鹿一白突然问起来的时候,周怀幸还是懵了一瞬。
他难得愣神,反问她:“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鹿一白没听到他的答桉,继续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她像是一个执着要得到答桉的孩童,周怀幸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开口:“不是。如果真要追根究底,我想,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你。”
跟鹿一白分开之后,周怀幸曾经劝过自己,不过一个金丝雀,何必这么执着?
可他劝了三年,非但没有放下,反而让鹿一白成了他心头执念。
因为年少的时候遇到的人太过契合,所以后来,不管别人有多么好,都入不得他的眼。
跟鹿一白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导的那一方,以为自己厌倦了就可以换下一个。
可那个夜晚,周怀幸才认清楚了,他才是这场爱情里的败者。
一败涂地。
周怀幸的话,却没有让鹿一白的疑惑减少半分。
她带着点执着,追问他:“为什么呢?”
时至今日,她看不到自己半点好。
甚至初遇那天,她狼狈而糟糕。
周怀幸这次,倒是很快给出了她答桉:“因为,你的眼睛。干净澄澈,跟我是完全相反的。”
人总是会爱上自己的对立面,总会羡慕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像是瞧见了最纯粹而透亮的水晶。
她的眼中,是他早就没有的纯真。
鹿一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个答桉。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周怀幸确实很多次夸赞过她的眼睛,可她以为那只是他的一个癖好。
比如有人喜欢胸,有人喜欢腰,有人喜欢腿。
他只是喜欢她的眼睛。
可现在才知道,这竟是他一见钟情的缘由。
鹿一白捏着手机,莫名有些心中难受:“但是后来,你应该发现了,我并不是那么干净的,我也不是一张白纸。”
他理想中的鹿一白,和现实中的鹿一白,是不一样的。
周怀幸却轻声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
他们在一起七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鹿一白。
或者说,曾经的鹿一白。
他念及此,又有些愧疚:“小鹿,其实我很后悔。我那时候不懂什么是爱情,扭曲了你的观念,把你塑造成了我爱的样子。”
周怀幸慢慢的说着,隔着电话,仗着对方瞧不见自己的表情,将他所有的遗憾与后悔尽数道出:“但分开后,我才慢慢想起来,我本来爱的,就是你本身啊。”
他一心以为是自己塑造了鹿一白,却忘记了,他憎恶的是自己,向往的是她。
可他试图让阳光入暗室,又把门窗都关严,怎么到头来反而怪到了她身上?
周怀幸轻声说“对不起”,声音里满是遗憾。
鹿一白好一会儿才说:“没关系。”
她听过周怀幸无数次道歉,可只有今夜,让她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大概是他打来电话之前,她的情绪已经跌入谷底,又或者是他迟来的肯定。
像是她想吃了很久的一块糖,可后来这块糖过了保质期她才吃到。
不是糖不好了,只是她得到的太晚了。
晚到这个味道都变了。
鹿一白心里那些委屈,突然便克制不住了。
她无声的哭,周怀幸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气声。
“小鹿,你怎么了?”
他轻声询问,不等鹿一白回答,又说:“你在难过,你难过什么呢,是因为我么?”
鹿一白想说不是,又说不出来:“我不知道。”
她心里觉得很委屈,为自己的过往,甚至为自己这个人的出生。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呢,用另外一个女人的命。
鹿一白哭得不能自已,因为周怀幸听到了,她甚至也不想再遮掩。
这模样,着实吓到了周怀幸。
他几乎是立刻做决断:“我现在去黎家。”
鹿一白哽咽的阻拦他:“别来。”
“你这样,我不放心。”
周怀幸呼吸都有些乱,鹿一白咬唇,说:“让人看见不好,黎家……”
她话没说完,周怀幸就问她:“是黎家有人欺负了你?”
这话他方才就问了一遍,那时候鹿一白回答的坚定,现在依然是这样。
“不是的,跟黎家人无关,他们都对我很好。”
因为周怀幸看不见,鹿一白心里的那点难过,终于能够告诉他:“我只是觉得,他们对我的好,我配不上。”
她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而鹿一白这话,也让周怀幸定住了脚步。
他站在客厅,眉心紧锁,眉眼里满是焦躁。
然而声音还是温柔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小鹿,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这么深夜过去,闹得兴师动众的,的确对鹿一白不好。
让黎家人怎么看她呢?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笨拙的哄着鹿一白。
鹿一白才慢慢的跟他说:“我今天,给我妈妈的牌位磕了头——是我的亲妈,黎采薇。”
她说话的时候,周怀幸就默默地听着。
听鹿一白带着委屈的声音说:“她是因为我死的,生我的时候,她难产,我活了,她死了。”
黎家所有人都在跟她说,黎采薇是爱她的,对此鹿一白深信不疑。
秦知宁这个名字,是黎采薇取的,她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女儿寄予了最多的爱意与无限的期待。
可是她不知道,她们的母女情缘只有十个月。
出生后,只看了一眼。
鹿一白声音都带着颤,像是在说给周怀幸,又像是在质问自己:“你知道黎采薇多厉害吗?柔止,那个我最喜欢的画家,我曾为她的才华而惊艳,曾为她的身死而惋惜,可我不知道,这根源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