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打开电脑已经是2003年的夏天了,但是那些画面还是会在脑子里面再一次逼真地出现。人在回忆的时候,确实是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我看见的自己就是一个泥猴子,好像一个刚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知了猴,我小的时候最爱和小影一起到河边的公园去挖这个东西然后炸了吃,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天然食品什么是高蛋白质,但是味道确实很香。
我这么爬啊爬的,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接触了慢慢变得坚硬的地面,从潮湿到半潮湿,从半潮湿到一点潮湿,然后就是逐渐地变得坚硬事物是渐变的这个道理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其实中学的哲学课程是很管用的我的脑子在想什么,现在真的是记不起来了,我估计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脑子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什么思考了,只是求生的本能在指引我的身体一点点往前蹭。
我记得眼睛是睁得很大的,呼吸也是急促的,但是除了四肢的机械爬行,我基本已经处于一种半睡眠状态。幻觉是不断在眼前出现的,这个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就是千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在你眼前飞啊飞的,人在极度疲劳和缺氧的状态下就是这个操性的。很多年后我读了一本关于攀登珠峰的报告文学,那里面一个记者的描写是我非常认同的。虽然我不是爬了珠峰,但是这种过度的超负荷的疲劳是会产生同样的幻觉的,至于为什么缺氧呢?我想是血液的循环问题,心脏对血液的需求量过大,供血不足,自然就会缺氧了。
为什么我还没有昏迷呢?就是求生的本能,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再想什么别的劳什子了。只有活着,你才能说别的。
在特种部队的教材,扉页赫然印着的不是什么口号,就是一句大白话“只有活着,才能战斗。”我想你们也许不会理解,我开始也不是很理解,当时也不理解,但是事后我回想起来,这句大白话是凝聚了特种部队多年的经验和教训的这种教训,往往就是生命的教训。
求生的本能,是特种部队战士养成的一个基础的基础。在恶劣的战场环境中,你连求生都做不到,何谈战斗?这种求生不是指的什么具体的野外生存训练,那是面的事情,指的就是战士的求生本能的培养激发你具有原始战士的与逆运抗争的精神。
扯远了又,还说我在沼泽边缘爬。
我的眼睛在五颜六色的蝴蝶的包围下睁得很大,因为有一种颜色是我不能不注意的,其实我就是向着这种颜色前进的。那就是火的颜色,不是红色的,烛火是黄色的。我在记忆中看到自己虫子一样蠕动着,积蓄了全身的力气,就为了那么一小下。喊都喊不出来了,只有短促的呼吸声,间或有两支步枪相互撞击的金属部件的响声。我清醒过来以后看那段距离,大概只有50米,但是我爬了多久呢?我至今也没有答案。我用尽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举起自己的右手啪的拍在门。
然后就昏迷了。
我再睁开眼睛天色已经亮了,其实还没有睁眼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先听见了大公鸡的叫声喔喔喔我当时还真的以为在农村的奶奶家,我爷爷退休以后不在干休所养老就回老家住,我小时候就经常回去然后我就感觉到奶奶在摸我的脸,拿热水给我擦脸。我小的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奶奶就抱着我摸我的脸,我一会就睡着了。
奶奶?我低声叫着慢慢地睁开眼睛。然后我看见一张苍老的脸慈祥的脸心疼的脸,还有满头的白发,还有沟壑密布的眼窝里面的泪水。
“奶奶……”我一下子叫出了声音。
“娃子,你这是咋的了?”声音一出来我就彻底醒了,因为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奶奶,声音不对口音也不对。但是,声音里面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我就鼻头发酸,我想我奶奶了,那时候我才1岁啊!然后感到浑身跟散架了一样酸痛酸痛的。老奶奶本来就有眼泪,这回就哭出声音了:“娃子啊,你这是被警察追还是被坏人追啊?”
我就说:“我是当兵的。”
老奶奶就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就哭了,现在我也哭了。“我要是你奶奶,就不让你当这个兵!”
我的眼泪就哗啦啦下来了。我跟你们说过我爷爷算是老八路,但是在我当兵的问题他和我爸爸是有不同意见的,而且是极力反对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白过来什么叫隔辈亲。我爷爷怕我吃苦,我爸爸想叫我吃苦锻炼锻炼。两个都没有错,但是爷爷和奶奶绝对是心疼我看不得我吃半点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我小时候家里穷,0年代老干部家也不富裕啊,何况我爷爷命运多变退休的时候不过是县团级。我奶奶就拿着馒头一点点嚼碎了就那么一口口喂我,我小庄就是这么长大的……
我哭了一会儿,老奶奶也陪我哭了一会我就一下子惊醒了!
枪!我的枪呢!两支步枪一只手枪还有一把匕首!
凯芙拉头盔也在,好在没有丢,我丢一个要2000多块钱呢!从我的津贴里面扣要扣到猴年马月啊?!我一激灵就要坐起来,但是实在是起不来了,刚刚动一下腹肌就生疼又一下子跌在床了。
“起来作啥子啊?”老奶奶赶紧按着我,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光光了。但是我顾不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就说:“枪?!我的枪呢?!”
老奶奶就一拍我身边,我就听见金属声音:“这儿呢!就放在你跟前呢!”
我就偏头一看,两支步枪一支手枪还有弹匣备用弹匣什么的一个不少,匕首也在,好好的插在套子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枪安全自己不用被劳教了在部队丢枪是件不得了的事情,其严重性是仅次于泄密的。这种纪律教育是反复强调的,尤其是特种部队两样都沾了,保密你就不用说了,还老带着枪到处跑,丢了就是劳教,你没有什么解释的。好在枪没有丢,不然我小庄现在也得写个《寻枪》了。
然后我就听见门响,一个人走进来。是个壮年男子,也是黝黑,也是看去就是话不多,沉默寡言的那种。我知道这就是他儿子。老奶奶没有儿媳妇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女人这种资源是跟别的物资流动相似的,就是向更繁华的地方流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这是事实。
然后我就喝了点水,老奶奶喂我喝的,我乖得要命。他儿子就去做饭老奶奶陪我说话。她的口音不是特别好懂,但是我还是认真地听。我的普通话她是听得懂的,在她面前我除了秘密没有说什么都说了,包括我们这次是演练,我就是不能被那帮子搜索队也就是别的解放军抓住。老奶奶琢磨了半天说了一句极其经典的话:“我懂了!你们在耍!你们就是新四军游击队,他们就是小日本!”
我赶紧点头,山民的智慧是绝对高的这位老奶奶对特种部队的认识非常正确,特种部队就是游击队,没那么多神奇的可以讲。然后我就休息,接着中午吃饭,居然是红烧羊肉汤。一吃那个嫩啊,我就知道老奶奶让儿子把卖钱的山羊羔子给杀了。其实我真的没有犯规,发动群众掩护自己也是特种部队作战原则之一。我中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下午3点左右就能起来活动了。
要不怎么说特种部队的战士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呢,缓过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特战队员缓过来的时间是大大缩短的,这就是大运动量和艰苦的训练造就的结果。我穿了一身他儿子的衣裳,我的衣服和靴子都被老奶奶洗过了晾在外面还没有全干。
我走出去,老奶奶还在给我翻晒半湿的迷彩服和迷彩大汗巾。我就说我该走了,不能再跟这儿停留了,因为我要赶在狗头高中队带队到7号公路桥以前在那儿等他们。我要穿越大山穿越原始丛林地带,时间是宝贵的。奶奶有点惊讶,她问我怎么走。我就说腿呗,我又没有受伤。老奶奶是坚决不依的,说什么也不能让我这么进山,我再怎么解释是训练我能顶得住也不行。但是我是一定要走的,这么忽悠下去挨的收拾就更厉害。最后老奶奶被磨得没有办法,答应我走。她问我去哪儿,我跟她有什么可以保密的啊,就说是公路桥那边。她就明白了,说要送我一程。怎么送啊?她这个小脚怎么可能进林子呢?!我坚决拒绝,她又不干了。
然后她就喊儿子,我不知道她喊儿子干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要走别说她儿子,就是全村的小伙子来了我也能走,这点子自信我还是有的。她把儿子叫过来就说:“去!把铁头家的拖拉机给我借来,就说我要进城看病!”
她儿子就去了。我还纳闷呢,干吗这样啊?一会拖拉机拖拖拖就过来了。我这才明白过来老奶奶要儿子开拖拉机她亲自送我过去!而且绝对是走公路,拖拉机是不能进山的啊。我就惊了,可能吗?一路都是兄弟部队的检查哨啊!这要发现了当即就是绳子先给你捆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我是黝黑消瘦,但是再怎么装也不会是农民啊?!如果你见过特种部队的战士就知道两眼冒光是什么意思了,这是改不了的。
但是随即老奶奶的主意我一听就明白了要不怎么说中国人民军队能够打赢内战呢,我不是说政治什么的,就是说人民要是站在哪边哪边准赢!人民大众的智慧绝对是胜过那帮子拿着比例尺看地图的双方将帅的!这就叫“人民战争”。我就把两支步枪都拆了装在两个化肥编制袋子里,然后面再放几个真的化肥袋子,军装头盔和手枪匕首靴子全都在下面的另外一个袋子里面。然后我就车,再给我盖一床被子,老奶奶抱着我在她的腿,头再盖一块毛巾。
她儿子就拖拖拖出发了。我们就这样走过泥泞的小山路,然后了公路。我闭着眼睛,这样谁也不会看出来我两眼冒光。而我的黝黑消瘦,真的是和山里的小伙子没有什么区别的。那边山里的小伙子剃这种类似于光头的短发的很多很多,我估计检查哨哪个也没有胆量真的车来掀开我的被子,仔细检查我穿着山民服装下面的肌肉和累累伤疤。
拖拉机就在公路面行驶着,速度不快。但是拖拖拖的,声音很大。而当时,还是下午4点左右,绝对的光天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