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脸色铁青,道:“鸠摩大师果然是佛法高人,只是,这一场,鸠摩大师是冲着我杨国忠来的,杨某原是俗人,这辩经之事,自然不是大师的对手。试问,大师来我大唐一趟,赢了一个俗人回去,只怕也难以服众吧。”
那杨国忠也算是反应奇快,明明是大慈恩寺输了,却被他成了事自己输了。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可刚才形势,的确也是他的护卫冲出去使刀弄枪,大慈恩寺并未出手,以此看来,却也有些道理。
各国使节也是纷纷头称是,毕竟,大唐是他们的宗主国,大部分使节也不希望大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输了。
“杨大人此话有些强词夺理吧!”鸠摩冷笑:“也罢,就算是吐蕃让大慈恩寺一局!空明大师,贫僧先上台了。”
鸠摩完,也不顾众人,昂然走上高台,端坐高台中央。
鸠摩如此言行,很是无礼,可大慈恩寺先折了一阵,丢了气势,还被成是吐蕃让了一局,却也是无可奈何。
鸠摩盘坐高台之上,喝道:“不知哪位大师与贫僧切磋!”
知客堂执事空林起身要去,却被空明拦住:“空林,还是请虚远师叔出山吧!”
那空林之所以当上知客僧执事,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空林佛法造诣极深。
大慈恩寺名声在外,常有游方僧人来寺里辩经,所以,知客堂的僧人,都是辩经的高手,以免被外人折了锐气。而知客堂执事,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空林自幼出家,勤奋好学,口齿伶俐,乃是大慈恩寺辩经第一高手。
一般情况下,有人上门辩经,只要派一个一般知客僧就够了。这一次,鸠摩前来,大慈恩寺不敢轻敌,事先内定,由空林出场对阵。
可方丈却要临阵换人。
“方丈师兄,空林足以应付,不劳虚远师叔。”空林道。
虚远是大慈恩寺的长辈得道高僧,其辈分在方丈空明之上,早已闭关多年,不问世事,空明在这个时候要请虚远出山,眼见是信心不足。
空明摇头:“若单论佛法造诣,你不在鸠摩之下。可老衲看来,这个鸠摩误入邪道,佛法之外,却有诡道,你不懂人情世故,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可虚远师叔早已超然世外,我等晚辈去麻烦他老人家,恐怕不妥。”
“此番辩经,不仅事关我大慈恩寺的名声,更是事关大唐国运。虚远师叔应该能够理解。”空明回身,对执法僧空悔道:“空悔,你去一趟,请空悔师叔。”
空悔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一会儿,空悔跟着一个老僧来到了大殿前。那老僧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眼睛微合,神情淡然。
这位虚远已经年近百岁,却是大慈恩寺第一得道高僧,是玄奘所创法相宗的嫡传。
当年玄奘创法相宗,开辟了佛法修行的一条新路。但这条路走起来十分艰难,可谓是纷繁复杂,艰难异常。所以,法相宗真正得道者,寥寥无几。自玄奘以下,真正得道的,也只有不到五人。但法相宗一旦得道,却是大彻大悟,法相庄严,远较其他门派更为正果。所以,法相宗的得道高僧,被世人视为万法之师!
众僧见到那老僧,纷纷俯首施礼。
空明也是快走两步,来到那老僧面前:“师叔,弟子无能,烦劳师叔。”
虚远却是面无表情,径直走过了空明,缓步登上了高台,坐在了鸠摩对面,双手合十,闭目不言。
台下,各国使节、大官吏、一等僧众,全都凝神定气,盯着高台上相向而坐的虚远、鸠摩二人。坐在西席的众盲流,却是搞不明白是啥意思,但见大殿庄严,却也不敢出声。整个大殿前,死一般沉寂。
两人坐在高台上,足足半个时辰,却是毫无动静。
已近正午,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众人身上,不少人已然是汗流浃背。
高台之上,虚远却是一滴汗水也没有,而那鸠摩的脸上,已然是汗水淋漓。
步云飞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有些好奇,又有些焦急。
唐代佛教,步云飞也有些研究,但研究得并不深入。他只知道,唐代佛教鼎盛,但门派众多,各门各派之间,对佛法的理解大相径庭。大慈恩寺是法相宗祖庭,法相宗相信万法唯识,也就是通过自身感官,去体会宇宙大道。而鸠摩刚才的言论,却好像更接近于禅宗,而禅宗是不提倡感官唯识的。事实上,法相宗最后输给了禅宗。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唯识论远不如禅宗的见性明心!
如果那虚远死抱着唯识论不放,只怕要输。
忽听高台之上,鸠摩一声狮子吼,声震九霄。
台下众人,猛然被那狮子吼震动,都是浑身一哆嗦。
杨国忠正看得入神,忽听狮子吼,双手一哆嗦,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身后的护卫们又要拔刀,却被空明举手制止。
“大师从何而来!”鸠摩又是一声狮子吼。
却见虚远双目徐徐睁开,一声轻叹:“天阴,收衣服了!”
鸠摩一怔,随即颓然起身,向虚远合十施礼:“我输了!”
西席上,众盲流看得莫名其妙。
“步先生,咋回事?”身边有盲流问道。在这些盲流心目中,步云飞能写会道,是个明白人。
“不懂!”步云飞懒懒作答。
其实,步云飞虽然对佛法不是很有研究,却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那鸠摩发出的狮子吼,来内功极强,天底下有着这样内功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一般人看来,就凭这一声狮子吼,那鸠摩的修行,便是极为精深了。
但是,所谓内功,在真正的佛家眼里,只是精研佛法的一个手段,而不是目的,甚至,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枝节。鸠摩发出狮子吼,在修为不到家的佛家子弟眼里,貌似一大成就。但是,比起虚远的一句“天阴收衣服”,在境界上,相差何止十倍!
“天阴收衣服”这句话,貌似平常,却是道出一个真理——天阴要下雨,那就去收衣服,佛法自然,如此而已,并无其他!至于拼着命发出一声狮子吼,不管有多么强劲,那也不过是逆天而为,终究不是佛法!
步云飞看懂了门道,却也懒得与那些盲流们解释。他不想太过出众,在这个时代,凡事还是做缩头乌龟的好。
空明在杨国忠耳边低语几句,杨国忠头,站起身来,高声道:“本大人与各国使节共同作证,吐蕃国师鸠摩与大慈恩寺虚远大师辩经,大慈恩寺胜出!”
却听虚远缓缓道:“大慈恩寺已然输过一局,这一局只当是扳平,请鸠摩大师入座。”
盲流中有人道:“这个虚远是个死脑子,赢了就赢了,何必多此一举,要是那鸠摩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岂不是功亏于溃!”
步云飞也是心头叹息,那虚远是个实诚人,不愿意占别人的便宜。只是,这一局,虚远原本赢得有些勉强,要不是鸠摩沉不住气,发出一声狮子吼,这一局究竟谁赢谁输,还不清楚。要是再来一局,不知鹿死谁手!
殿檐下,杨国忠也是极不情愿。那鸠摩一上来就给了大慈恩寺一个下马威,眼见是个厉害角色。大慈恩寺好不容易转败为胜,此时见好就收,正是时候,那虚远偏偏要再来一局。岂不是多事。
待要阻止,却见东席之上,各国使节交头接耳,眉目之间,明显还是替鸠摩惋惜。若是认真,大慈恩寺的确是先败了一局。此时收场,只怕西域诸国还是不服。况且,那虚远是佛学泰斗,也不好违逆。只得耐着性子坐下。
鸠摩冲着虚远施礼:“大师光明磊落,鸠摩奉陪!”着,坐了下来。
两人坐定,台下众人,又是凝神定气,大气不敢出,全场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