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李泌叹道:“马嵬坡之变,六军与皇上早已是离心离德,皇上前往四川,路途遥远,不可再依靠那些曾经哗变过的禁军!而关中唐军,已经所剩无几。山人便想,潼关大军虽然全军覆没,总归还有些残军退回长安,若是能召集这些残军前来护驾,总比那些心怀鬼胎的禁军强。”
“李先生所虑极是!”步云飞点头。那李泌预事极为周全,用潼关残军来替换禁卫六军,护送皇上入川,这是为李隆基考虑。
“山人走到五陵塬,正好遇到王思礼带着两千陇右骑兵追赶圣驾。”李泌说道:“这两千陇右骑兵,其实不是潼关败军,而是两千生力军!”
“难道,王思礼不是来自潼关?”步云飞大为惊奇。
“他的确是来自潼关!”李泌说道:“只是,王思礼和这两千陇右骑兵,根本就没有与燕军接战,而是直接从陕郡退回潼关,燕军还未到达潼关,王思礼早已率部杀向长安!”
“王思礼不是说,他与哥舒翰一同在灵宝遭遇燕军埋伏,他是突出重围吗?”
“王思礼这是在说谎!”李泌说道:“只是,他这个谎言,却是情有可原!”
“为何?”
“灵宝一战,哥舒翰率潼关主力进入崤山小道后,王思礼所部殿后,其实并未与燕军接战。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姜封到了灵宝,见到了王思礼!”
“姜封?”步云飞吃了一惊。
李泌看出步云飞的惊讶,缓缓说道:“山人知道,姜封曾经在大理寺狱设下埋伏,要杀掉步将军!这件事,却也有些缘故。当初,王思礼设计,让姜封与步将军一同进京,刺杀杨国忠,王思礼也知道此计难以奏效,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只要能达到两个目的就行了,其一,散掉灞上的天威军,为陇右骑兵进京扫清道路!其二,姜封在长安城里做个内应,一但陇右骑兵兵临长安,便可里应外合!这条计策虽然巧妙,却是功败垂成,结果,步将军逃过了一劫,姜封落到了杨国忠手里。杨国忠识破了王思礼的计策,将计就计,劝说皇上逼迫潼关大军东征。非但如此,杨国忠想收服姜封为其所用,诱使王思礼进京,予以诱杀!这件事,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通幽反倒是劝说姜封投靠了太子李亨!”
“如此说来,姜封在大理寺狱设伏,谋害步某,乃是受太子李亨之命了!”步云飞心中起疑,姜封被张通幽说动,投靠了李亨,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姜封又会前往灵宝,去见王思礼!莫非,他是奉太子之命,去劝说王思礼?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如果王思礼也投靠了李亨,那他率两千骑兵护送李隆基入川,这等于就是助太子劫持圣驾!
却见李泌淡淡一笑:“姜封谋害步将军,乃是受张通幽指使。姜封杀步将军未成,却是身受重伤,挣扎着逃出大理寺狱,差点命丧黄泉,是山人救了他!”
“李先生为何要救他?”
“杨国忠蒙骗圣上西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杨国忠已然控制了禁卫六军,皇上危矣。但杨国忠劫持圣驾出了长安,进入野地,却是诛杀他的大好机会!山人便让姜封星夜赶往潼关,召唤王思礼率本部人马,追赶圣驾,擒杀杨国忠!山人则是跟在禁军后面,随时观察。那姜封却也是良心未泯,果然赶到潼关,王思礼已然随哥舒翰出了潼关,前往陕郡,姜封马不停蹄,追到灵宝,见到王思礼。王思礼听说杨国忠挟持皇上,知道大事不好,也不管陷入重围的哥舒翰,率两千陇右骑兵掉头向东,追赶圣驾而来,却是晚了一步,与山人相遇的时候,杨国忠已然授首!”
步云飞这才明白,几天不见,那姜封如何与王思礼走在了一起,原来是李泌在幕后推手。当初在大理寺狱,姜封遭了拔野古的重手,伤得极重,仅仅几天却又是生龙活虎,不用说,是服了李泌的灵丹妙药。那李泌深谙黄老之术,治个枪棒伤,也是小事一桩。
“原来都是李先生神机妙算!”步云飞笑道。
“神机妙算?”李泌一声长叹:“现在看来,山人只不过是个马后砲而已!山人在五陵塬见到王思礼,便一同追赶圣驾,半道上遇见空悔大师,这才知道,山人离开马嵬坡之后,六军悍然哗变,逼死了杨贵妃!若不是步将军力挽狂澜,山人只怕再也见不到圣驾了!山人急忙向西追赶,终于在渭河边追上了圣驾!”
“李先生和王思礼追赶圣驾,仅仅就是为了护驾吗?”步云飞问道。
姜封明明已经投靠了太子李亨,却与李泌、王思礼走在一起。在渭河边,李泌口口声声为李亨开脱,劝说李隆基放过了李亨,而王思礼则是带着两千骑兵护送李隆基入川!
步云飞严重怀疑,这是李泌设下的圈套!
太子李亨完全摆脱了李隆基的束缚,相反,李隆基却是落到了王思礼手里!
能下出这一招妙棋的人并不多,但以李泌的才智,绝对办得到!
“山人明白步先生的意思!”李泌脸色平淡,缓缓说道:“步先生是说,太子李亨与山人合谋,用王思礼控制了皇上!”
“难道不是吗?李先生应该给步某一个解释!”步云飞淡淡说道。
“步先生能相信山人的解释吗?” 李泌微微一笑,似是自问自答:“不论山人如何解释,步先生都不会相信的!”
步云飞默然不语。
“何况,山人对步先生有一事相求,山人只要说出口来,步先生越发不会相信山人了!”
“何事?”
“山人恳请步将军,助太子一臂之力!”
步云飞心头冷笑!李泌总算是说出了真话!
黑云都里,当真是藏龙卧虎,不仅有张通幽这样的枭雄、张良娣这样的阴毒小人,居然还有李泌这般的智谋之士!
“原来李先生早就择木而栖了!”步云飞一声冷笑。
李泌却是淡淡一笑,对于步云飞的讽刺,毫不在意:“步将军,且听山人把话说完。”
“步某洗耳恭听!”
“今日在河滩上,大家都是三缄其口,有些话,不便说透!此处说话,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再无第三人!所以,山人有些话,便可直说了!”李泌说道:“昨夜马嵬坡之变,明为诛杀杨国忠,实乃太子谋逆!”
这一层窗户纸,不管是李隆基还是李亨,都是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捅破!现在李泌在步云飞面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既然如此,李先生是劝说步某助太子谋逆?”步云飞淡淡说道,他很清楚,李泌敢于把这层意思捅破,一定还有更为重要的话要说。
李泌一笑:“山人若是要助太子谋逆,昨夜便可行事!而且,也很容易!只要山人赶到五陵塬,见到回纥太子柯芝,山人自以为以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可以说动柯芝留下来,而且,还可以说动柯芝,杀了步将军!”
步云飞缓缓点头。
李泌的话,说的有道理!
昨夜,李泌眼睁睁看着步云飞坏了李亨的大事,却是袖手旁观。而现在,李隆基已经南下入川,太子李亨反倒是落得个无处栖身。到这个时候,他却又冒了出来,请步云飞助太子一臂之力!这个李泌,实在是让人摸不透!
李泌看出了步云飞疑惑,缓缓说道:“五年前,山人从太子东宫挂冠而去,云游天下。有人说,山人舍弃太子而去,是为了明哲保身,免得被杨国忠晁谗害!其实,在山人看来,杨国忠固然猖獗,尚不足以危及太子!”
“有黑云都在,太子自然是有恃无恐!”
“山人离去,是不愿与黑云都为伍!”李泌淡淡说道:“黑云都乃是太子妃所建,以拱卫太子为己任!太子身在朝廷中枢,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接连排挤打压,太子为求自保,建一个亲信黑云都,却也无可厚非!事实上,黑云都初建之始,山人也是极力赞成!可太子妃招募黑云都,大多是作奸犯科之徒,而黑云都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人失望!坑蒙拐骗,杀伐攻掠,无所不用其极!山人自诩清高,不屑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所以,山人便辞官而去。”
“坑蒙拐骗,杀伐攻掠!倒也罢了!”步云飞冷冷说道:“难道李先生不知道黑云都那一手巧夺天下的大棋?”
:“以杨国忠逼迫安禄山造反,以安禄山逼迫皇上让国、以六军杀杨国忠!”李泌叹道:“此等谋略,太子仁孝,岂能做得出来!便是山人在东宫太子身边,也想不出来这等阴损之策!这都是张通幽所为!”
“李先生对这些事洞若观火,却是都推到了张通幽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步云飞笑道。
“步先生是怀疑山人参与其中了?” 李泌叹道。
山风习习,松涛阵阵。火焰中的纸灰,随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