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仰天大笑:“通幽兄果然是胆大包天!”
张通幽岁张良娣的效忠,与别人有着本质的区别!黑云都效忠张良娣,是有着共同的政治利益,而张通幽的效忠,却是似乎是无欲无求!步云飞早就猜想到,张通幽心底里对张良娣,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现在听张通幽说出口来,虽然并不感到意外,却也对张通幽的坦然,很是惊讶。
张通幽强忍伤痛,以剑支地,冷冷说道:“天下之大,能让我张某低头的,只有她!”
马嵬坡上,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突然沉寂了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疯狂的乱兵,就如同是中了定身咒一般,站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呆愣愣地望着皇帐。
而冲到皇帐前的兵卒们,开始向后退却。
退却是无声的,但也是坚定而无可挽回的。
皇帐帐帘掀开,晁用之从皇帐中走了出来。
他的身后,一群士卒抬着两副担架。
担架上躺着两个盛装的女子。
担架旁边,跟着高力士、陈玄礼、张良娣、颜泉盈。
乱兵向后退却,留出一片空地。
一行人和两副担架,来到了空地中央。
晁用之手按宝剑,厉声高喝:“贵妃杨玉环、虢国夫人杨玉瑶,乃国贼杨国忠余党,助逆乱国,其罪当死!皇上慈悲,赐其二人自尽!并晓瑜六军!六军将士忠心报国,为国锄奸,众将士无罪!”
北风呼啸,旌旗猎猎,马嵬坡上的阳光有气无力。
担架上,杨玉环身着宫服,面无血色,如同是雪白的玉雕,温润剔透,却是生气全无。她的身边,是身着锦衣的杨玉瑶,同样的面无血色!
寒风吹过,衣袂飘飘,而她们的身体却是如石头一般冰冷沉重。
死亡的气息,在马嵬坡的上空飘荡。
一夜的杀戮,死亡无数,唯有她们的死亡,异常沉重!
六千将士,望着那两具玉雕,同声发出轻叹,叹息声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鸣,在寒风中回荡起伏。
祸首已经死了!
这一刻来的如此突然,合乎情理却更加出人意料!
那是两位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曾几何时,她们的荣光耀眼夺目,令人仰视而不可得!
而现在,她们袒露在世人面前,任人围观,如同是被遗弃的破衣烂衫!
没有人会真正想到她们的死!即便是那些疯狂的士卒,也从未想过,会亲手杀死她们!几乎每一个士卒,都坚定地相信,会有人向她们下手,但绝不是自己!因为,他们下不了手!
高力士脸色枯槁,面向六军,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皇上有旨,太子仁孝果敢,率六军将士诛杀叛臣杨国忠!乃马嵬坡首功之人!授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天下兵马!六军将士忠勇体国,奋起诛逆,勤王护驾,各升三级!六军将士速速回归其位!”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六千将士齐齐跪地,山呼万岁!
六军彻底放心了!
六军将士围攻皇帐的理由,是皇帝身边还留着足以要他们命的祸根——杨氏姐妹!
杨氏姐妹已死,留在皇帝身边的祸根消除了!
更为重要的是,发动马嵬坡之变的首脑人物太子李亨,被皇帝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就意味着,六军将士将不再是皇帝的私家军队,而是归太子节制!
皇帝即便是反悔,也不能对六军将士秋后算账了!
……
六军如退潮一般,四散而去。
也许是出于哗变后的心虚,也是也许是出于恃强凌弱后的愧疚,或者是躲避嫌疑,六军的退却,不仅极为迅速,而且,距离更为遥远。
原本拱卫在皇帐四周的左右龙武军,后退了五百步,重新建立营帐,虽然仍然对皇帐形成拱卫之势,但很明显,左右龙武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这种拱卫只是象征性的,或者说,他们已经明白,他们已经不再是皇帝的禁卫军!
参与哗变的六军,已经自动失去了禁卫军的资格!
不过,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六军将士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留在皇帝身边!失去禁卫皇帝的资格,这在平日里,是一种贬抑,而在现在,却是一种庆幸!远离皇帝,就不用担心皇帝对他们秋后算账了。
拱卫在皇帐周围的,是三百军卒。
这三百军卒是个大杂烩,包括残存的陈仓军卒、长安县卒、安西刀牌手。率领这支部队的,是晁用之、仇文博、丁奎、李日越,以及陈仓县令薛景仙,长安县令武文清。
虽然,现在皇帝没有下旨,但大家都很清楚,这三百军卒,已经取代左右龙武军,成为皇家禁军的核心。
皇帝不会再信任那些试图围攻皇帐的禁卫六军了,不论是龙武、羽林、骁卫还是神策。
军卒正在清理皇帐四周的尸体,堆积在皇帐前的尸山,已经被搬走。
步云飞拖着疲倦的脚步,向皇帐走去。
拔野古、崔光远、崔书全、张兴和郭绣,以及百十名金城父老,跟在步云飞的身后。
这些金城父老个个战战兢兢,脚步蹒跚。
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是来觐见皇帝,却见证了一场混战。
要不是张兴带着三十名长安捕快死死守在他们身边,只怕他们现在都成了无头鬼。
很多人甚至已经打算放弃觐见皇帝的殊荣,只想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事已至此,即便是想打退堂鼓,也说不出口。
百姓不懂政治,但他们有感觉!
这一场混战,皇帝的威信,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打折扣。
其实,即便是傻子,也能想得到,不管马嵬坡上发生了什么,这个皇帝不仅失去了都城,他甚至不能约束自己的禁卫军,即便是乡村野老,心里也要打一个问号。
步云飞脚步沉重,他已经不想去觐见皇帝了。
前往皇帐的唯一目的,只是想再看一眼杨玉环!
停留在皇帐前的杨氏姐妹的尸体,随着禁卫六军的后撤,也已经被移走,不知现在停在哪里。
将她们的尸体停在皇帐前,是让六军将士确认她们的死亡,只有这样才能安抚摇摆不定的军心。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杨氏姐妹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步云飞没能改变杨玉环的命运,历史的沉重,令人透不过气来!
步云飞心中哀叹,试图改变历史的走向,原本就是不自量力之举!
可他仍然不甘心!
这个女人所拥有的,不仅是美绝天下的容颜,更是悲天怜人的情怀和善良,她的身体如水一般柔弱,但她的内心,却是如火一般炙热!
而这样的女人,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一座荒坡上,众人目睹她的死,如同目睹一场盛宴一般,没有丝毫的怜惜,没有一个人为她掉眼泪,他们的目光中,只有憎恨和庆幸!
如今,她背负着千古骂名,躺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命运竟然会如此不公!
“云飞兄请留步!”迎面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步云飞不用抬头,便知道那是张通幽。
劫波和密宗僧兵再次结成铁壁,拦住了步云飞去路。张通幽浑身是血,站在铁壁之后。
“通幽兄还要阻拦步某吗?”步云飞冷冷说道。
马嵬坡上,乱兵早已归营,只有一顶孤零零的皇帐,显得格外刺眼。仇文博和李日越率三百士卒拱卫在皇帐四周,警惕地望着张通幽和那一群容貌可憎的密宗僧兵。
张通幽脸色阴沉:“事已至此,张某岂敢阻拦云飞兄,只是,有些话,想告知云飞兄!”
“你已经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步云飞望着皇帐前,曾经摆放杨氏姐妹尸体的地方,发出一声轻叹。
“我赢了?”张通幽的声音里,并没有胜利者的豪气,反倒有着一种失魂落魄。
“你心中的太子妃不是还活着吗?”步云飞叹道。
“如果这样看,你也没输!”张通幽叹道:“颜泉盈不是也活着吗?”
“可她死了!”步云飞望着空荡荡的皇帐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杨玉环曾经躺在那里!
“你是为杨贵妃而来的!”
“算是吧!”步云飞发出一声惨笑。
“你我二人都是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而来的!”张通幽发出一声轻叹:“这一点上,你我倒是有些共同语言!你的杨玉环死了,我的太子妃还活着,但她与我的距离,与阴阳两隔,并无不同!”
“多谢通幽兄如此坦荡!”步云飞淡淡说道。
这个张通幽,在步云飞面前,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非分之想!
张通幽对张良娣的奢望,不仅是非分之想,更是无望之念!
张良娣不是太子的女人,相反,太子是她的男人!
那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把任何男人放在心里!
然而,张通幽却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即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事,即便是死后下地狱,他也在所不惜!
为了这个无望的女人,他不惜出卖了一手将自己抚养大的姑父,不惜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置于死地,不惜成为天下罪恶之源!
他的心原来是热的!
他其实是天底下最为可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