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武士走上大殿,缚住了达奚珣。
达奚珣却是一声冷笑:“既然如此,达奚珣却也该死!”着,跟着那武士,昂首向殿外走去。
安禄山欠了欠了肥胖的身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闷响:“达奚珣,你为什么该死?”
达奚珣却是昂首不语,只顾大步而行,反倒是两名武士急急按住了他。
达奚珣昂然道:“安大夫无意于天下,达奚珣活着,自然无用!”
“好大口气!”安禄山冷冷道:“你不过是杨国忠的一条狗,竟敢大言天下!安某取天下,如囊中取物,哪里用得着你一个的达奚珣!安某今日要杀你,好要你口服心服,杨国忠奸佞人,谗害忠良,蒙蔽圣上,鱼肉百姓,搅扰天下,你达奚珣依附杨国忠,助纣为虐,这便是你该死的原因!达奚珣,安某这话,你服不服?”
“不服!”达奚珣昂然道。
“临死还这般嘴硬!”阿史那承庆喝道:“天下人谁人不知,你做到河南尹,就是靠着巴结杨国忠得来的!”
达奚珣仰天大笑:“阿史那将军,你这话,有何凭证?”
阿史那承庆是个武夫,又是久居辽东,对京城里的事,所知甚少,只听世人盛传,达奚珣是杨国忠的亲信,要具体的事例,却是知之甚少,达奚珣如此一问,顿时语塞。
却听站在左首班首的高尚冷冷道:“杨国忠的儿子杨暄,不学无术,那年杨暄参加科举,所答试卷,连基本的程式都不通,你达奚珣以礼部侍郎充主考,为了奉承杨国忠,竟然将杨暄这等不学无术之徒录取,却让同科才俊名落孙山!天下士子莫不切齿!达奚珣,就凭这个,你还敢自己不是杨国忠的的走狗!”
起当年科考之事,高尚咬牙切齿。
十年前,高尚赴京赶考,与杨暄同科。唐时风俗,正式科考之前,赴京举子在曲江边相聚。不论出身高低,应试举子一概以同学相称,大家以文会友,以才学论高低,这曲江之会,实际上是相当于是二十一世纪高考的一诊二诊,举子们各显才华,吟诗作赋,最后,大家集体评卷,才高者拔得头筹,坐上席,被称做状元。
那年曲江之会,高尚凭着一身才华,下笔如神,做出一篇《长安赋》,当真是字字珠玉,句句生花。被众举子公推为一等,按规矩,该坐上席。高尚心头得意,正要当仁不让,却见上席之上,早已有人端坐,见高尚前来,并不起身相让,反倒是一脸的倨傲,没有丝毫让座的意思。
有同科举子在一旁介绍,原来,那人就是当朝宰相杨国忠的儿子杨暄。这曲江之会,杨暄也写有文章,只是,那杨暄所做明经,不仅文理不通,连基本程式都是乱七八糟,这等文章,应是不入流,也就是,连参加这曲江之会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众人看在杨国忠的面子上,大家都是文人,也做不出来把杨暄赶出大会的事,便勉强给了他一个三等,算是给他一个面子。
按规矩,既然所做文章列为三等,那杨暄就应该坐在下席上。可那杨暄竟然端坐在了上席,抢了高尚的座位,极为无礼。
高尚还以为杨暄无心做错了座位,好言与杨暄话。哪里想到,那杨暄却是态度倨傲,三两句不合,身后冲出几个狗腿,揪住高尚的衣襟,就要当众殴打。众举子见那杨暄实在太不像话,不敢与那杨暄作对,却也在一旁好言合,好歹,才免了高尚的一顿暴打。高尚无奈,只得在下席找了个座位坐下,却是兴趣索然,坐了一刻,便黯然离去。
高尚回到旅馆,一心备考,心想只要一举中第,便可洗雪今日之耻。正式科考后,高尚三场考试,自以为极有把握。可放榜的时候,却是名落孙山。
高尚见榜上无名,心中彷徨,只得自我安慰,一试不中,来如方长,下科还可再来。可是,当他在榜文上看见杨暄的名字,顿觉眼前一黑。
那杨暄仗着是杨国忠的儿子,在曲江之会上强行做个上席,倒也罢了。可是,在这国家选拔才俊的正式科举考试上,那杨暄竟也能强行上榜!天底下,真是岂有此理!
高尚彻底寒了心,第二天,收拾行囊,出了京城,却没有回家,而是一路向东,去了范阳。
他终于想明白了,有杨国忠把持朝政,像他这样的寒门士子,永无出头之日!
那一科的主考,就是达奚珣!
高尚深深记住了达奚珣的名字!正是这个达奚珣,断了高尚的科举之路,逼得他投靠了安禄山!
达奚珣听高尚起当年科举,却是并不慌张,向高尚鞠躬道:“这位是就是高先生吧,久仰!”
“这久仰二字,怕是言不由衷吧!”高尚冷冷道。
按照大唐朝廷的官品序列,高尚的官职只是一个八品掌书记,在范阳,他是安禄山的贴身谋事,却也是家喻户晓,可出了范阳,便是默默无闻。高尚记得达奚珣,而达奚珣却难以记住高尚,当年名落孙山的举子成千上万!那达奚珣口称“久仰”,眼见只是一句虚词。
达奚珣却是正色道:“当年曲江之会上,高先生一篇《长安赋》技压群雄,老夫至今想起来,那字字玑珠犹在耳旁!”
高尚没想到达奚珣竟然提起了曲江之会,还提到了他的《长安赋》,大为诧异:“你又如何知道?”
达奚珣笑道:“当年,高先生身为应试举子,应该知道曲江之会的规矩。”
自大唐开科取士以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曲江之会,相当于正式科考的预演,虽然只是举子们私下的聚会,但举子们也是憋着一口气,在聚会上相互较量文采,排名高下,这个排名,虽然不是官方排名,但因为大家都是以文较量,众人评比,排名很是客观,基本上能够反映出应试举子们的真实水平。所以,朝廷科考官也对曲江之会也比较重视,往往派人前往聚会之处,搜集举子们的诗文,先考察一下赶考举子的才华,作为正是科考的参考。
达奚珣起《长安赋》,显然,当年身为主考官的他,也关注过曲江会,见过高尚的《长安赋》!
高尚冷冷道:“如此来,你也应该见过杨暄的文章!”
“那是当然!”
“高某所做《长安赋》,较之杨暄的文章,孰高孰低?”
达奚珣大笑:“那杨暄之文,实在是有辱斯文!高先生的《长安赋》,若是与杨暄之文相提并论,岂不是自降身份!”
“既然如此,杨暄为何高中一等,而高某却是榜上无名!”高尚怒道。
达奚珣一声长叹:“高先生,当年科举,高先生名落孙山,老夫的确心中有愧。却也有难言之隐!”
高尚一声冷笑:“达奚大人有杨国忠撑腰,有何难言之隐!”
达奚珣道:“实不相瞒,当年老夫身为主考,也曾派下人前往曲江之会,搜集举子文章诗赋,以备考察。高先生所做《长安赋》,大气磅薄,文笔绝妙,才比班杨,老夫见之,爱不释手。科考之后,老夫又见高先生试卷,两下印证,便将高先生列为一等上榜!”
高尚大笑:“达奚大人岂不是睁着眼睛瞎话,高某榜上无名,倒是那文理不通的杨暄,高中一等!”
达奚珣摇头道:“正如高先生所言,那杨暄在曲江会上所做文章,列为下等都有些过了,以老夫看,只能算是未入流!杨暄正式科考时,所做试卷更是不合程式,老夫原本拟将其判为不及格。只是,两位副主考惧怕杨国忠,不敢下判语,老夫也是左右为难,若是判为不及格,在杨国忠面前不好交代,若是判其上榜,又怕伤了天下举子之心。达奚珣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判其不及格。又怕与杨国忠结怨,便去拜访杨国忠,想当面向杨国忠解释,求得杨国忠谅解。哪里想到,见到杨国忠,还没等老夫开言,那杨国忠却是破口大骂:我家儿郎要取富贵易如反掌,哪里要你达奚珣来做人情!着,不问青红皂白,命下人便将老夫赶出了府门!”
“有这等事?”安禄山来了兴趣:“这狗日的杨国忠也他娘的太霸道了!达奚珣好歹也是朝廷的礼部侍郎,他竟然如此不给面子!”
达奚珣叹道:“安大夫。老夫也没想到那杨国忠竟然如此无礼,出了杨府,心中惶惑不已,回到礼部,副主考呈上拟好的榜文,让老夫过目,老夫一看那榜文,却是惊得手脚冰凉。那杨暄的名字赫然在列,不仅如此,老夫原先所取之士,包括高先生,十有**榜上无名,新列入的名字,多半都是文章低劣之徒!老夫大怒,质问副主考这是这么回事,副主考,就在老夫前往杨府的时候,杨国忠派人来,送来这么个榜单,命我按此榜单录取!”
“杨国忠竟然如此跋扈!虽然如此,你身为主考,完全可以驳回杨国忠的榜文!”高尚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