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业满脸的怒气消散,顿时春风满面:“快请!”
不一会儿,张通幽身着绯色官服,脚步轻快,从军帐外快步走了进来,面向王承业俯首施礼:“下官张通幽拜见王大人!”
王承业哈哈大笑:“张大人,何必多礼!快快请坐!”
张通幽动身前往长安的时候,还是一介布衣,而现在,却是身着绯色官服。唐制,六品以上身着绯色官府,三品以上紫色官服。张通透身着绯色,至少是六品。所以,王承业称呼张通幽“大人”。
“王大人面前,岂有下官的坐处!”张通幽很是谦卑。
王承业正色道:“张大人身着绯袍,已经是朝廷命官,又是从长安而来,代表着朝廷体面,本官岂能妄自尊大!张大人请坐!”
张通幽俯首施礼,陪个心,坐在一侧。
“张大人此去长安,一切可好?”王承业问道。
“蒙王大人提携,朝廷任命下官为太仆卿!”
“太仆卿!本官记得,安禄山长子安庆宗,就是身居此位!”
王承业的声音里,有些酸气。
十五天前,张通幽带着王承业的奏章,前往长安,首报安禄山造反。这是大功一件,朝廷自然会赏赐给张通幽一个官职,以王承业看来,张通幽以前是个白丁,朝廷破天也就是授予他一个七品官,哪里想到,皇上真够大方的,竟然授予他一个正四品的太仆卿!
太仆卿绝对算是高官!
太原尹的官职是正三品,只比太仆卿高两级,可王承业做到这个职位,整整钻营了二十年。而张通幽却是一步登天,从一介白衣,一跃而成正四品高官!这让王承业心里很是发酸。
“下官赶到长安,按照大人的指,先是见到了杨国忠杨大人,杨大人看到大人的奏报,立即进宫,将大人的奏章面呈圣上,圣上震怒,立即下旨,褫夺安禄山父子所有官衔爵位,命禁军缉拿了安庆宗。却将太仆卿一职,赐予了下官。下官才疏学浅,哪里敢担任如此要职,所以,下官力辞不受,无奈皇上和杨大人心意已决,下官只得勉强从命。”张通幽听出了王承业语气中的酸气,话愈发谦卑。
“就这些?”王承业拉下脸来。费了那么大的劲,篡改了颜杲卿奏章,好不容易夺得首功,张通幽捞上个太仆卿的职位,朝廷也该对王承业有所表示!
张通幽站起身来,朗声道:“王承业接旨!”
王承业慌忙离了帅椅,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禄山谋叛,气焰嚣张,兵势汹汹,河北诸郡,相继沦陷。太原尹王承业,奋起于逆旅,举义兵,战常山,守井陉,遏娘子关,以两万弱旅抗击五万强敌,连战连胜,确保河东不失!其忠勇智慧,感天动地!其功绩伟大,堪称万世楷模!特授予王承业羽林大将军,节制河东、河北诸军,并辖制河北诸郡!王承业努力进取,报效朝廷,克服顽敌,光复河北!钦此!”
“谢主隆恩!”王承业伏地山呼,声音颤抖!
张通幽带回来的,是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礼!就连王承业自己也没想到,朝廷竟然如此慷慨!
羽林大将军,是正二品的高级爵位!这就是,王承业身为文臣,却得到了武将的最高爵位!身兼文武的,这在大唐,只有唐初时有过这样的大臣!
更让王承业意想不到的是,朝廷把河东、河北都交给了他!
太原是大唐龙兴之地,太原尹的品级极高,与长安尹、河南尹一样,都是朝廷的三品高官。但是,严格来,太原尹只是太原的父母官,其职权范围只在太原。
然而,现在,朝廷命他节制河东、河北两道的全部郡县,这就等于是,王承业的地盘,比安禄山造反前的时候还要大!
河东乃是富庶之地,钱粮充盈。河北也是好地方,虽然,河北现在安禄山手里。可是,一旦安禄山被剿灭,那河北就是王承业的!
大唐境内,还没有任何人拥有王承业现在享有的尊荣和地盘!
“王大人请起!”张通幽把圣旨递给了王承业。
王承业颤颤巍巍接过圣旨,又看了一遍,确认没听错,方才坐进了帅椅,哈哈大笑。
“恭喜王大人!”张通幽俯首道。
“哪里,哪里,同喜同喜!”王承业笑道:“张大人也是连升数级,一步登天啊!”这个时候,王承业的酸气荡然无存。
“下官能有今天,都是王大人提携,下官念念不忘,愿为王大人效命,万死不辞!”
“张先生此言差矣,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命!”
“王大人,下官的话没错!”张通幽正色道:“别人是为朝廷效命,张某却是不敢苟同!”
“大胆!”王承业顿时变了脸色:“张通幽,你这话等同谋反,你不效忠朝廷,难道你要和安禄山一样,反叛朝廷!来人,把张通幽给我拿下!”
两名士卒冲了过来。
张通幽微微一笑:“且听下官把话完,王大人再拿下下官也不迟!”
王承业一声冷笑:“也罢,就听听你能些什么!”
“请大人屏退左右!”
王承业摆了摆手,帐中兵丁全都退了出去。
张通幽看了看了帐外,俯首道:“别人效忠朝廷,是因为皇恩浩荡!而通幽能有今天,并不是朝廷的恩宠,全仗大人的提携!若不是大人知遇,通幽今天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通幽眼里,没有朝廷,只有大人您!别人效忠朝廷,通幽只效忠大人一人!”
“张大人,你这话的不对!本官也是大唐的命官,效忠本官,就是效忠朝廷!”王承业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张通幽摇头:“大人!如今,安禄山已经攻破了东京洛阳!洛阳唐军全军覆没,大唐朝廷已无力反攻,只能退守潼关!天下已然大乱,大唐朝命出不了潼关,江南赋税也入不了长安!如此看来,大唐朝廷已经成了偏安一隅的朝廷,朝命只能到达蜀地、西北!中原无主,如同是秦失其鹿!以通幽看来,安禄山貌似强大,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又是胡人出身,可乱天下,岂能定天下!当此乱世,天下英雄,正当待时而发!大人有安邦定国之才,坐拥河东之赋税,率太原之军民,进可收取河北之地,退可坐守太原铁城!雄踞河东,俯瞰中原!心中难道就没有一戚戚焉!”
那张通幽不愧是颜杲卿的侄儿,果然博学,这一番话,把天下大势分析得极为透彻!
“你是要我学安禄山!”王承业喝道:“我王承业世受皇恩,国家有难,必当舍生报国!岂能背弃朝廷!”
张通幽一声冷笑:“朝廷偏安关中,与河东交通阻断,试问,大人孤悬河东,又如何报效朝廷?”
“这个……”
“即便大人要报效朝廷,只怕朝廷也容不得大人!”张通幽道。
“什么意思?”
“颜杲卿的女儿颜泉盈现在就在长安!”
“那又怎样!”王承业冷笑。
他早就料到,颜杲卿一家没有死绝,会有人去长安告御状。不过,王承业并不担心,朝中自有杨国忠给他撑腰。王承业能做到太原尹的位置上,就是杨国忠一手提拔的,事实上,王承业就是杨国忠放在太原的一个外援。在大唐朝廷中,要想稳坐宰相之位,不仅朝廷里要有自己的亲信,外放官员中,也要有援手,而且,还必须是手中有兵的外援!王承业坐镇太原,是杨国忠的一枚重要棋子!他出了事,杨国忠不可能袖手旁观。
张通幽却是冷笑:“大人以为,有杨国忠大人做靠山,大人就可稳坐钓鱼台?”
王承业鼻子一哼,不置可否。
“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张通幽道:“如果安禄山没有造反,杨大人的话,在朝廷里面,的确是一不二。但是,安禄山反了,情况就不一样了!杨大人只怕再也不能独揽朝政了!”
“张通幽,你这可是危言耸听!杨大人早就预言安禄山必将造反,如今,安禄山谋叛,正好证明杨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皇上必然对他更为信任!”
张通幽大笑:“大人若是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以前,皇上如此信任杨大人,可杨大人为什么仍然扳不倒安禄山!”
“这个……”
“皇上就是要看到杨国忠与安禄山相互制约!”张通幽道:“两人争权,皇上才无忧!如今,安禄山谋反,朝堂上,再也无人能与杨国忠争锋!试问,皇上还敢信任杨国忠吗!别的不,那韦见素一向对杨国忠言听计从,然而,自从安禄山造反,他竟敢在朝堂上与杨国忠当面争锋,个中缘由,大人不可不详查!”
王承业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安禄山反了,杨国忠的好日子也到尽头了!
皇上绝会不允许杨国忠大权独揽!
朝廷上下,人人都知道他是杨国忠的亲信。杨国忠要是垮台,王承业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