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城和鲁小胖沉默了。
白狐的少年们沉默了。
栾文水沉默了,二狗也沉默了。
第一次,这群走上战场并不太久的少年从别人的绝望中领会了死亡的含义,他们突然无比清醒的意识到,原来死亡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样近。
李云溪坐在白静身边一言不发,脸色冰冷的和女兵们一起继续照料着那些昏倒的伤员。虽然她刻意的表现出平静的神色,但是铁黑塔和白静他们却都能看出来少女脸上那隐含的愤慨和强烈的担忧。
白静想了想,等陆放山再次恢复了平静,才面带难色的对他说道:“老陆,按理说本来应该让你快些休息的,但我有个问题非常重要,你看能不能……”
陆放山点了点头,抬手抹了一下被泪水浸湿的脸庞,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又使他刚刚包好的伤口渗出一片殷红:“你问吧,什么事。”
“依你看,如果误入了前面的阵列,还有没有……这个……”白静犹豫着,平日里爽朗的她用眼角瞟着脸色难看的李云溪,却怎么也无法把后半句话说完整。
陆放山是什么人,虽然只听了半句也立刻明白了白静话里的意思,他脸色瞬间大变道:“怎么,你们也有人陷进去了?”
李云溪此时再也保持不住镇定了,她疾走几步来到陆放山的近前道:“是我队里的人,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进入了迷雾。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雷霆小队的雷万里大哥。”
“什么?老雷也进去了?就凭他一个人,找死啊?”陆放山又惊又怒的大声道,雷万里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那跟铁黑塔根本就是一对无法无天的货,可他万万没想到雷万里竟然如此大胆,雷霆小队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敢不要命的往里闯。
这句话出口,李云溪的脸色又白了一分,铁黑塔看不下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老陆,你是不是有点武断了。也可能你们那个方向正赶上对方最强的阵容,说不定别的方向没这么厉害呢?天剑他们比你们入阵还早,你看现在不也没听说他们出了什么事?”
话刚说完,就见到陆放山阴着个脸,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迎风抖开,一面湛蓝色的旗帜就那样无遮无拦的闯进了所有人的眼帘。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仿佛连擦身而过的风也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
在那面蓝色的战旗上,用金线缀着一柄巨大的战剑,好似挟着风雷之势从天空直刺而下。只不过那柄本来锋利无伦的战剑,现在却在剑身处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看上去就像是把这柄剑被一折两段。
这是天剑的战旗。
旗在人在,旗毁人亡。军队中向来流传着这么一句悲壮的誓言。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不论它的规模是大还是小,战旗都承载着它的历史和荣耀。所以大多数队伍宁可全部战死,也不愿丢失自己的战旗。像铁黑塔这样随身携带十几面战旗,丢了也不心疼的无耻家伙毕竟还是少数。
现在天剑的人没在,破损的战旗却出现在陆放山的手中,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
李云溪怔怔的盯着那面兀自在风中飘舞的旗帜,脸色雪白的已经接近透明,她用一种压抑着的、带着微微哭腔的声音道:“陆,陆大哥,进去的那人,是半步修者,这样也没有机会吗?”
“半步修者?”陆放山疑惑了,他看着铁黑塔和白静问道:“咱们这些人里什么时候又出了半步修者了?没听说谁最近突破了啊?”
“哎幼!老娘都快急疯了!”白静一把揪住陆放山的衣领,再也不顾及他满身的伤痕,恶狠狠的道:”问你什么你就给老娘说什么!到底是我们问还是你问?等让老娘觉得满足了,到时候随你怎么问!“
陆放山被白静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道:“要是一队人进去,有几个愿意掩护的那还是九死一生,但要只有他们两个人进去,那绝对是十死无生!“
噗通!
李云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翻滚的乌云已经完全遮蔽了天空,那轮金灿灿的太阳再也看不见踪影。乌云中开始有细小的闪电穿过,银蛇一般在云层里钻来钻去,时不时的把某一个地方照的一片雪亮。
沉沉的闷雷伴随着每一道闪电在头顶上滚过,就像是天神无聊的敲击着一个特大号铁桶。
风更强了,空气中的潮湿已经接近了饱和。
那种让人闷的发狂的烦躁,像极了此时李云溪的心情。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陈凤章和雷万里却依然没有回来。这让本就十分担忧的众人更觉得每一刻都是那么的难熬。
二狗又一次爬上了马背,一眨不眨的盯着远方,那颗可以看远的凤眼宝珠被他紧紧贴在眼睛上,恨不得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去。
不只是他,姜城,鲁小胖,栾文水,张氏兄弟和其余的白狐少年们全都爬上了马背,跟二狗一起凝望着远方,少年们挺立的身体让这一片休息地上顿时竖起了十几座沉默的“望夫石”。
但真正应该“望夫”的少女却表现的出乎意料的坚强。
陆放山已经弄明白了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也清楚了自己的话给这个年轻的姑娘带来了多么沉重的打击,但他却无法收回,因为他说的本就是事实。现在他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不断给白静打着眼色,一群人牢牢的看着李云溪,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出来。
李云溪蹲在地上,把自己鲜红的披风铺展开来,将那面从陆放山手里拿过来的天剑战旗仔仔细细的叠好,然后连同包袱里以前捡到的战旗们放在一起。少女一语不发,却又偏偏让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她柔弱外表下的坚定信心。
看着李云溪手中那些代表着一支支已经陨落了的队伍的旗帜,所有的队长们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眼神都变得越发柔和起来。
在此之前,陈凤章的睿智、冷静、自信和强大赢得了所有队长们的敬服,虽然没有挑明,但却已经在实际上成为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的灵魂。相比起来,李云溪在大家眼中只是一个天赋还算不错,依赖着陈凤章的直率少女罢了。
虽然她在之前蛮人的攻击下表现出了一个队长应有的勇气和无畏,但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个合格的队长罢了,大家对她更多的是像对待妹妹那样的怜惜和宠爱,甚至她的美丽比她的能力给人留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
但现在,看到那些被她在残酷的战场上收捡起来的战旗,大家才勐然感觉到这个少女的不同。身为队长,他们当然清楚战旗在小队中的意义,就像之前的老雷,就算在决然入阵的时候,也依然要带着那面雷霆队旗。那是每个队伍都会用生命去捍卫的荣耀。
但即便是他们,在之前那样激烈的厮杀中,也顾不上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收拾起这份荣誉,但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却不声不响的做到了。
可越是这样,这些整日里在刀头舔血的老兵们,越不知该说些什么。昔日大说大笑、意气风发的他们,此刻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静静蹲坐的少女。
“云溪……”
白静这个平日里总要保持容颜和风仪的女子,此时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被那些伤员们弄得满脸血污。她看着一脸坚定,小手却在微微颤抖着的李云溪,用从不曾有过的软弱语气唤了一声,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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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尤其是听到了陆放山的描述,又知道了天剑的毁灭,饶是对陈凤章最有信心的铁黑塔和白静也完全失去了安慰李云溪的底气。
陈凤章是厉害,陈凤章是天才,但再厉害他也是人,再天才也不过刚刚十五岁,长矛扎进去他也会流血,弯刀砍上来他也会丧命,他是半步修者,但他不是神仙!
万军从中来去自如,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不是奇迹,那是故事!
故事里的事,又有几个是真事?
至于其他的人们,他们看向李云溪的目光已经变成了赤裸裸的怜悯和同情。
“白姐姐。”李云溪收起了叠好的战旗,直起身来看向身边的白静。
“哎,哎,有什么事,你说!”白静忙不迭的答应。
“之前你们说雷队长针对小豆子是因为以前的一件事情,”李云溪语气平澹脸色却是一片冰冷的道:“现在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白静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李云溪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边是好友的隐私,一边是自己最看好的小妹子,这让白静着实有些为难。
“若是没有他硬要跟凤章哥哥赛马,小豆子就不会被抓,凤章哥哥也就不会进那个大阵。”李云溪说到这里,突然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我总要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我凤章哥哥陷入了如此险境。”
完了完了,这小丫头看来是恨上了老雷,不过也是,要是我男人让人家这么莫名其妙的弄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会恨不得冲上去捅他几百刀才解恨。
白静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来说吧,老雷的事我最清楚。要说这件事,还真怪不得老雷。”铁黑塔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白静的身边,语气里有满满的无奈和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