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姐,我再问你一次,这件衣服原本的主人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
曲婉晴的房间迎来了今晚的第三波客人,一个货郎打扮的男人指着床上的那一袭红裙,脸色铁青的问道。
这条裙子是老九冲进房后,在一个身材体型都与公主殿下非常相似的妓女身上看到的,他原本以为公主一直在房内,直到此时,才发现那屋里的红衣少女早已不知何时换成了别人。
曲婉晴静静的坐在床边,拢在袖子里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李云溪给她的那块牌子。今晚发生的一切,放在她以前的生活中都是那样的匪夷所思。
一脚能踹塌一座房子的巨汉,谈笑间覆灭一个家族的少女,还有那个看上去轻佻惫懒,但却厉害的简直不属于人间的少年……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充满着传奇的色彩,当这些人同时在这个夜晚降临在她面前的时候,却给这个女子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曲婉晴知道,她的人生从今晚开始就注定会变得不同,她会逐渐的接触、经历很多不同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原本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这种改变也许是好的,也许是不好的,曲婉晴心里没有一丝的把握,但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心底里那丝丝缕缕不断升腾而起的勇气。
“我要见冯大叔,他没来之前,我没什么好说的。”面对这几个几乎要把房间塞满的阴厉男人,曲婉晴虽然怕的要死,但却依然这样说道。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货郎身边的一个男人厉声喝道:“我们是官人!若是因为你不配合,耽误了我们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官人?担当?不知大人要小女子如何担当?是抄家还是灭门?”曲婉晴鼓足了勇气,说出了第一句反抗的话。接下来的一切便似是顺理成章一般,她越说底气越足,越说胆量越大,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直视着男人冷笑道:“抄家的话,我家原本住在这卫县的县衙,大人去抄便是。灭门的话,我家只剩小女子一人,听凭大人处置!”
“说得好,这帮小子就是欠揍!”
曲婉晴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一个豪爽的声音由远而近。她心里一惊,只见到门口处人影一闪。一身土黄色的员外袍裹着一阵旋风从身边卷过,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重击,腿影晃动间,刚刚那个口出不逊的阴厉男人便闷哼一声,如同一个肉球般滚出了门外。
曲婉晴下意识的捂住了小嘴,抬眼看去,只看到一个虽然穿着员外袍,但从里到外却都与员外没有一丝相像的壮硕男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前,只给她留下一个宽厚的背影。
“混账东西,给老子到外面清醒清醒,回头再找你算账!”冯强一脚把那人踢出门外,尤不解恨的骂了一句,然后才像一头恶狼般狠狠扫视着面前的一众属下,冷冷的道:“人呢?又丢了?”
“呃……是,不过属下正在追问下落,但是,曲小姐不愿配合。”老九犹豫了一下,苦笑着道。
“哼!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们一个个板着个脸,满嘴喷粪,连句人话都不会好好说,还指望人家配合?”冯强恨铁不成钢的骂着,指了指身后端坐的曲婉晴道:“这丫头可是那两位亲自保下的人,你们是没看懂今晚的阵仗,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居然还敢对她无礼?要是等那两位回来,她随便说上两句,你们还想不想在王都混下去了?”
冯强说完,也不理众人难看的表情,转过身来满脸慈爱,笑的就跟朵老菊花似的,对曲婉晴道:“丫头,老夫就是冯强,那两位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
曲婉晴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冯强盈盈一礼道:“小女曲婉晴,见过冯大叔。”说罢便把怀里的东西一样样取了出来。
“这是那位公子交给我的名单。”曲婉晴把那张记载着今晚来到万花楼的恶少名单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是家父搜集的杜家枉法的证据。”
“这是公子转给大叔的书信。”
“还有,这是那位妹妹给我的牌子,”曲婉晴把东西一样样的摆在桌上,最后才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块牌子,递到了冯强的面前道:“她说只要我把这个给您看看,后面的事您自然知道该如何安排。”
纯金打造的腰牌在女子的手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那上面没有一个字迹,有的只是一片云海。牌子虽小,但刻画之人却显然功力深厚,寥寥几笔便把那片云海刻画的气势磅礴,竟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仔细看去,一道蜿蜒的溪流仿佛从九天落下,自在调皮的穿梭在浩瀚的云海之间。
冯强看了半晌,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容更加和蔼的对曲婉晴道:“收起来吧,这东西老夫可不敢碰,她既然给了你,你便好好保存,等以后见了面再亲手还给她便是。”
说着,他看都不看桌上的名单和证据,而是苦笑着拿起了那幅用床单碎片草草写就的书信,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行大字:
“嘿嘿,冯大叔,我们去粟城了,这小小的把戏演的还行吧?咱们的赌约到底是谁赢了?”
“曲家的事就交给你了,可千万别寒了唐国的人心。”
“对了,还有杜家那小子,虽然我也觉得他已经很惨了,不过还是麻烦你再费费心吧,毕竟他调戏了云儿,该怎么样你老人家看着办!”
书信一共三行,用澹粉的胭脂写在浅绿的床单上,看上去就像草地上开放的野花。但冯强心中的苦意却更加浓重了,只有他隐隐的想到,这么简简单单好似玩笑似的三行话,背后会牵扯出多少鲜血和人命。
不过最让冯副统领感到恼火的是,他从王都出来万里奔波,为的就是照看好公主和太子的安全,但现在那两个人眼看就要进入最不安全的战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居然跟丢了人,这还不算,现在还要留在这里给他们擦屁股!
“他娘的,千防万防还是被这小子钻了空子,我说他怎么一定要留着杜家那个小杂种,原来是为了对付老子的!嘿,好谋划,好设计!这一套把戏耍的可比王都里那些老油条们都还漂亮,老子真他娘是不服都不行啊!”
冯强把手里的床单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嘴里神经质一般不断叨叨着,他面容扭曲的呆呆看着窗外,月凉如水,但冯大官人却觉得浑身的燥意越来越难以忍受,一股股邪火不断的冒上来,却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
到了现在,冯强哪里还不明白,恐怕从离开自己的小院开始,那个诡计多端的太子就设计好了今晚的整个剧本。
自从万花楼救人,他就把场面搞得无比混乱,夺魄一出,更是让盯梢的内卫们裹足不前,然后他用高超的易容术与杜擎天互换了身份,又安排好一切让公主前来,利用万花楼中女子众多的特点,让公主上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好戏。
那时候他虽然早已离开了万花楼,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依然按照他事先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一环环的变化,每一方的反应,都被他算计的丝丝入扣,从始至终,所有人都以为今晚不过是惩恶扬善、英雄救美的桥段,谁又能想得到,在这下面还隐藏了甩掉自己的目的?
直到现在大戏落幕,自己也终于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以那两人的马力,耽搁了这许多时间,就算自己现在开始追赶,也万万不可能在粟城之前拦住他们。而粟城那边可是十几万人的大阵,他们只要往里面一钻,谁还能够找得到他们?
这个小子,终究还是赢了!
冯强沉默良久,越想越是冷静,越冷静便越是心惊,短短半天的功夫,那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便把这城里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利用了个彻底,而他想达到的一切目的也都已达到,这真的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应有的水平?
他娘的,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太子呀?老子这些年来一定是缺了大德了,不然怎么就接了这么个任务啊!
一旁站立的内卫们亲眼看到,在他们严酷冷硬的冯大人的鬓角,一滴冷汗缓缓的沁出,顺着他刀噼斧砍般的脸颊,迅速的滑落下来。
……
啪嗒!
与此同时,最后一滴闪烁着微弱的、暗金色光芒的鲜血,从陈凤章的手腕上滴下,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准确的落入了李云溪的双唇。
少女额前的最后一丝白发,便在血滴入口的一瞬间,重新变回了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