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发泄似的欢呼声中,陈凤章减缓了老马的速度,在他身前是十余匹目光凶恶的巨狼。少年连看都没有去看这些挡在路上的巨狼,他枪尖指地,轻轻一抖,四条狼尸便落在地上,扬起一片浓浓的烟尘。
砰!
剩余的冰霜巨狼们显然被同伴尸体落地的声音惊吓到了,齐齐向后蹿出几步,但又立刻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向着马上的少年呲着牙,发出威吓的呜呜声。
陈凤章的手向四周压了压,人们的欢呼便立刻停止,但看向少年的目光却越发炽热。
他缓缓策动着老马,在清晰的马蹄声中一步步向前,每进一步,那些挡在路上的巨狼们便同时后退一步,直到又向前走出了十余步,陈凤章才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铁老哥,白静姐,还有各位队长大哥们,这里就拜托给你们了。这些粟城的守兵哪个若是不服,你们可以先斩后奏。”
陈凤章一改往日轻佻的风格,话虽不多但每一个字里都充斥着铁血的味道,守军的军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周围狂热的士兵,又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嗷!
八只距离最近的冰霜巨狼看准了陈凤章说话的时机,同时从各个方向高高跃起,向着马上那个有些大意的年轻人扑去。
不知为何,即便没有刚刚那四个同类的先例,这个一身黑袍的少年也总能给它们极端恐惧的感觉。嗅觉灵敏的冰霜巨狼们从那个年轻的人类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那是比他们现任狼王更加古老而强大的味道。
陈凤章眼神不变,依然看着周围的队长们,手中的长枪却突然挑起,就像是拥有了意识一样,沿着巨狼们扑来的先后顺序,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灵动至极的圆圈。
这道圆圈准确的穿过了每一只巨狼行进的轨迹,从少年的右侧一直划到了左侧。陈凤章挥枪的动作明明极为流畅,但不知为何,看在所有人眼中,竟然断成了一幅幅停顿的画面。
画面中,那些被长枪划过的巨狼就好像进入了静止的领域,僵直在半空,直到枪尖最终停在了少年的身边,停顿的时间才开始继续流转,一条细长的红线出现在巨狼们柔软的腹部,然后迅速扩大、延伸。
跃起的巨狼一只只坠落,空中突然就落下了大蓬的血雨,中间夹杂着完整的内脏和肚肠。
很多人还没从刚刚静止的画面中缓过神来,呆呆的沐浴在冰霜巨狼腥臭的血雨中。在他们震惊的眼眶里只留下少年远去的背影,以及那一袭连一点血滴都没有沾染到的黑袍。
无论是人还是狼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战场上所有的生灵都被这刺激的一幕震撼了心神,呆滞的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寂静的旷野中只有风声伴着孤单的马蹄,不断敲打着生灵们脆弱的神经。
嗷!……
远处的狼王似乎被触犯了尊严,发出极度愤怒的咆孝。这声咆孝就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冰霜巨狼们跟着自己的王,不断发出凄厉的嚎叫,重新开始了更加凶悍的攻击。
但场上的情况却变得与之前一边倒的态势截然不同。
“是陈将军!”
“陈将军来救我们了!”
“弟兄们,再坚持一下,跟着陈将军干死这群畜生!”
冰霜巨狼们惊讶的发现,之前一触即溃的人类军队,忽然变得野蛮、狂暴而充满了血性。它们再也不能轻易的追在人类的身后,毫无阻拦的咬开他们的喉管,现在每杀死一个人类,都会有更多的人向它们挥出锋利的战刀。
“干的漂亮!”周宇又是一拳重重轰在了墙砖上,这一次脆弱的墙砖终于承受不住周宇拳头里蕴含的力量,裂成了几块从墙头掉落下去。前后两拳,虽然同样是击打在粗糙的砖面上,周宇的心情却已是大大的不同。
唐棠也长长出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他不像周宇那样用坚硬的城墙出气,而是狡猾的重重一巴掌乎在了周宇的背上,大笑着道:“好了,凤章这小子这回算是彻底红了,我看这次只要能平安回来,连邹小子都盖不过他的风头。”
他望着单人独骑向着深沉的旷野中冲去的少年,强行压下心中反复升起的不安,用力一拽身边还在不断张望的周宇,转回身来向着城墙上的守军高声喊道:“大家都看到了,那些牲口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陈将军已经做出了表率,去营救那些城外的袍泽!我们要是连这片城头都守不住的话,还不如集体撒泡尿淹死算了!”
人类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的勇气就和恐惧一样,会传染,也会扩散。很多时候,由强烈的恐惧转换成无畏的勇气,这其间也只不过需要一个榜样、一个标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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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目睹了陈凤章的勇武之后,再听到军官们的鼓励,不管是城上还是城下,士兵们看向巨狼的目光开始前所未有的凝聚起来。他们肩并着肩,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从胸腔中发出震天的怒吼,也如同一只只发狂的野兽,迎向了面前的巨狼。
那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悄然无声的在人群中升腾,它沸腾了人们的血液,燃烧了人们的神经,在这一刻,生死显得再没有那么重要,他们相信那些战死的同伴会和自己一起得到永生。
而现在,他们要用手中的钢刀,教会那些野兽们什么是必要的敬畏!
……
城池的中心,四条纵横的、最为宽阔的街道把地面划分出一个规整的“井”字,一座非常气派的院落就矗立在井字的中央。无论从城池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通过这四条宽阔的街道,以最迅捷的速度把信息传递给这座院落的主人,这里就是柳、泉二州最高的官僚机构——太守府。
现在,太守府的门前停满了各级官员的车驾。
“徐大人,这事情拖延不得,要早下命令啊!”邹云洲看着面前不断踱步的太守,英挺的眉毛渐渐皱成了拥挤在一起的“川”字。
在他的身后,粟城中所有的官员不管官职大小,此刻全都聚集在了太守府宽广的议事厅里,面色各异的注视着沉思的太守大人。
徐森今年四十有三,一年前刚刚升迁到此,统管两州事务,以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便登临两州太守的高位,这种经历在整个唐国的历史上也绝对可以排的进前十。人在中年的他正经历着一生中最为鼎盛的时候,况且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泉州人,衣锦还乡之下满腔的壮志急需要施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短短一年的光景,自己就要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如果自己当真放弃了粟城,那么他就会是唐国历史上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放弃了如此巨大城池的太守。
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他的才名如何响亮,不管他当上太守的时候多么年轻,他留在历史上的评价都只有一个,亡城太守!
徐森脸上的表情异常惨澹,他不会修行,一生的努力都只为青史留名。他从不缺乏才干,而且不贪不腐,不沽名钓誉,不贪花好色,他几乎具备了好官的一切素质,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不惜生命,只为了在后人谈起他时能敬佩的伸出一个拇指。
但天意偏偏弄人,在这个夜晚,徐森所受的煎熬丝毫不弱于战场上拼杀的士兵,他要亲手把自己钉在帝国历史的耻辱柱上,他的亲朋好友会以他为耻,他的后人子嗣会永远抬不起头。
“徐大人,别犹豫了,粟城的百姓们会理解您的苦衷的!”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仿佛钢针一样不断挑拨着邹云洲的神经,他知道徐森的履历,所以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但这种理解不能成为无休止的等待。
年轻将军的话好像看不见的绳索,瞬间绑住了徐太守徘回的脚步,他的身形勐然一僵,然后极为生硬的转过脸来,定定的看着邹云洲,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邹将军,那些狼群……真的带有瘟疫?”
他的牙齿在轻微的碰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到咯咯的响声,这让这位才名显赫的太守大人显得更加无助和彷徨:“粟城里有大夫,有药,如果我们能够把狼群限制在城外……”
“如果能把狼群限制在城外,我们就可以控制住瘟疫,粟城就还在我们手中!”邹云洲的话让徐森长长出了口气,他整个人都好像要瘫软下来,然而还没等他把干瘪的胸腔重新吸满空气的时候,便又听到邹云洲接着说道:“但城外的大军已经极为疲劳,战斗力不足平时的五成,城内的守军又大多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最关键的是,现在高级将领完全脱离了军队,没有指挥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谁也不能保证能够守得住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