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的外围是一圈滩涂,云白鹭上岸时全没留意,一脚便踩上去,等他反应过来,鞋里已涌入了满浸过湖水的滩泥,虽说清凉爽快,泥沙一经踩压,又层层叠叠向四周散开,摩挲着脚底倒也舒坦;可走起路来却沉甸甸,带起的泥又时而沾上衣物,实不方便。
韩大海素来赤着脚,走了一段才觉出云白鹭的难处,便教他将鞋脱了,领他来到一溪边,把鞋洗涮净。二人便逆着溪水,一直向前走。
云白鹭在后面跟着韩大海,也不见他再问什么话,只是低着头,踩着溪底的卵石不停地往岛中心走。越向里走,草木越是繁茂,走过了滩涂便看到岸上有了矮草幼树,再往里走,树干愈高,叶子愈宽大,气息愈凉快。
云白鹭拨开眼前的大叶,看到溪边有一只白鹭。白鹭饮了水,展翅朝林子里飞去。云白鹭双眼盯着白鹭一直追过去,直到追不上,把白鹭的身影丢失在一棵大树后面。
大树底下搭着一个棚屋,棚屋外面一小块空地上还垒着简单炉灶。韩大海领着云白鹭进屋去,自己一边将渔网和鱼篓放到床边的地上,一边吩咐他坐下。云白鹭这时候很轻易地了解了这屋中的构造:简直一览无遗。
韩大海安置好了东西,转过身来,云白鹭赶紧站起身来,又欲将信递过去;还未等掏出来,韩大海又转回去,从鱼篓里抓出两条鱼来,说道:“你且稍等。”也不待云白鹭回应,便走出屋去。
云白鹭探着头,从窗户瞧向外面,韩大海麻利地将鱼在溪水里冲过,再刮鳞,剖开,切段,锅里添了水,又不知加了什么东西调味,最后将鱼放进去,点着火;弄好了鱼,又去溪边洗了手,甩干,方回到屋中来。
云白鹭见他回来,先站起身来,掏出信和钗子,递给韩大海。韩大海左手捧着信,右手拈着金钗,放到眼前端详了许久,读罢了信,脑袋软软地垂下:“正是,正是,这正是她的东西,字迹也是对的。”
忽又问道:“你在哪里得到这两样东西?”
云白鹭遂将自己的经历说了,韩大海又垂下头去,壮实的身子瘫下去:“正是,那里确实有一处结界的。她······她现在······”
云白鹭知他看了信亦有同感,只好嗫嚅道:“曲前辈······曲前辈他已经过世了······”
韩大海忽然盯着他问道:“你怎知道?”
云白鹭如实讲了。屋内便安静下来,再无声息。
良久,屋里飘进来鱼汤的鲜味,韩大海回过神来,也不言语,快步走出去,将鱼汤端进来,请云白鹭用晚饭。云白鹭待在这屋里虽坐立不安,终于还是挨不住一天没吃过饭的饥饿,拿碗盛了轻轻吃起来。
韩大海也盛了一碗,呷一口汤,就没再继续吃,待云白鹭吃得差不多了,说道:“云兄弟你若没什么事的话,现在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从这里到弟子住的地方还有好一段路程,不如明天白天再回去。”
云白鹭猜测韩大海是还想了解些更详细的情况,反正陆梦林这几日也忙着炼药,晚上不回去休息,在这里住一晚倒也无人知晓,不教人生疑,也就答应了。
韩大海收拾了残羹,又领云白鹭回到湖边去:“这些天水边凉快得很,在那里睡觉才舒服。”
二人于是到岸边找了两块巨石,各自靠下。韩大海果然有开始谈起了云白鹭的见闻,问到细微处,竟连云白鹭自己也记不得了。
“她在那里就一直一个人么?”
“看曲前辈屋内的样子,应该是独自······噢,只是有一面奇怪的镜子,不能拿来照,里面却总显出一个人像来,算是另一个人吧。”
“人像?什么样的人像?”
云白鹭将那镜中人的样貌大致描述了一番,韩大海挺拔,又慢慢靠下去,脸也转过去,面对着湖光,没言语。
“云公子,不如我们也问一问这位韩前辈有关他们的事情吧?”云白鹭觉得当下万籁寂廖,气氛尴尬,这话不知如何才问得出口;但无论如何,柳叶眉的央求实在教人无法招架。
“我是······我是她的一个朋友,从前受过她恩惠的。”韩大海的话不像之前那么简短,回答得含含糊糊,显得遮遮掩掩“她有什么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那秋师兄犯了门规给关了禁闭,曲姑娘私自放了他出去,自己反被关了起来吧······这中间的事情我不清楚的。”
韩大海显是不想提起这些事来,云白鹭一问,此时更尴尬得厉害,正不知如何是好,见韩大海伸手递过来些东西。云白鹭接过一看,一是那金钗,还有一捆灰色的线。
“我身上一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渔线是我以前请春蚕谷的杜巧娘纺的,坚韧无比,利刃难摧;因是三千缕蚕丝牢牢缠在一起,百转千回,再难拆解,便称它‘难解丝’。也不是什么宝贝,却也算上稀罕,现在就给了你,全当是送信的酬谢。你不要推辞。”
云白鹭只得接过,道了谢。二人再无话,各自睡去。
湖边微风习习,云白鹭一直睡到被湖面上映着的阳光刺醒。睡到这么晚,只怕更要尴尬;赶紧慌忙起身,却看见一旁的石头上韩大海依旧睡着。
他这才心下一宽,估摸着时候不早了,便上前去轻唤韩大海,与他道了别,这就回去。韩大海睡得仍旧很熟,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云白鹭只好又去轻轻推他的左臂。
日头正高,岸上的泥沙都给晒得暖些了,韩大海的左臂却凉得像湖底的水。再去探他鼻下时,已经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