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珏直接叫嚣。
少年总是带着满腔热血和风发意气,结果没过三招,就被打趴。
若非花锦官看在他是燕北王的嫡孙份上,早就掀翻头盖骨。
默默观战的楚烨,深沉鹰隼的眼眸滑过几丝探究,他淡然回眸,望着扬尘而去的烈马,神色微禀。
台下的林清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但她还有必杀技。
“程先生,我求你了,跟我走吧,我有能力!”林清致忽然从宽袖中,拿出一枚小型炸弹。
这个朝代,有微型火药,但用在烟花爆竹中,她不过是对此加以改编,研制成了现代小型的炸弹。
但对付这些衙役,威力足够。
林清致睁着眼,将手中炸弹朝前方衙役扔去,清明眸子中一片冷漠。
听得“砰”的声响,衙役们炸得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这副动作,却引起了楚烨和花锦官重重好奇,尤其是楚烨,看向林清致的神色愈发古怪复杂。
“程先生,我有能力的,你跟我走好不好?”
“娘娘,立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早已选择毅然赴死,您何苦逼至如斯境界。”
林清致不明白这番话,亦如她不明白,程立这般守礼奉公的儒士,绝不会触犯律法,违抗王命。
纵然,天不公,律不严,但他,誓死不反。
“你不走,本妃只好将你打晕带走,程先生,恕我冒犯。”林清致充斥暴戾,带着股摄人心魂的冰冷。
只是,刚伸出去搀扶程立,程立便架起刀,放在颈项间。
“诸位停手,今日劫法场之人,乃立之好友,她无意伤到诸位,是立之责,立自请承担!还望诸位能收手放过她。”
他的话语平静,暗哑,却仿佛有挟着风暴的暗流涌动。
林清致不能理解,程立这般想赴死的心,她急切地盼望着,能在他脸上寻觅一丝鲜活和生气。
灰望发现,什么也没有。
双腿没了支撑,她瘫软在地,脑海仿佛有一团正在炙烤的太阳,灼得她心疲力尽。
程立于她,是干净澄澈的雪上之水,是学识渊博的夫子教师,是可望而不可即、甚想成为的化身。
她喜欢程立,喜欢他身上传来的淡淡书卷气味,喜欢他一腔孤勇热爱并坚持礼学信条,喜欢他不论面对何事,皆坦然自若顺从本心。
不逾矩,不贰心。
“凭什么?你对不起这通身的儒士修养,对不起满腹经纶,对不起、那些千百布衣,信奉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林清致幕篱猛然被衙役用刀剑挑起,露出那张绝色潋滟的容貌。
在座者皆倒抽了口凉气,尤其是燕珏,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恨不得立即飞奔到佳人身侧,以身阻挡那些无眼利剑和鄙夷目光。
“程立,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走不走?”林清致丝毫不关心,这副真容露面会引起何种轩然大波。
她只知道,一直以来追求和敬慕的那种神圣,竟要垂死消失。
“不走。”程立双眸清明,泛着涟漪看向她,一位知己之交,顶尊贵的烨亲王妃。
“若我离去,律法有空,势必还会有其他人,敢如今天般,大肆劫法场。”程立双手呈现跪拜礼,展开的双臂挺直,亦如他不屈的脊背。
带着些颤动,放于胸前合拢,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身体呈现二点钟方向,朝林清致行了个大礼。
“这姑娘是谁?竟生得比张娘娘还要好看,像极了天上仙女。”
“他们说,好像是花满楼的魁首,清儿姑娘。”
“清儿姑娘,要不你求求小爷,小爷家中有父亲在朝为官,能帮你免了情郎的仇。”
街市两旁,皆是对林清致惊为天人的容貌赞扬,唯有高堂楚烨,漆黑凤眸闪过几丝惊艳,又恢复冰冷无情。
他看了看那位,说父亲在朝为官的少年,略记下容貌后,重新将目光定在林清致身上。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坠明珠以耀躯。
世有美人,水沉为骨玉为肌,芙蓉如面柳如眉,许久未见李清致真容的楚烨,心中不激动那是假的。
“嘿嘿怎么样三哥,这可比你家的丑王妃好看多了吧。”燕珏对他使了使眼色,满是骄傲。
“滚。”
燕珏缩脖子,暗道可没说错什么,如何又招了三哥的怒火。
台下,因林清致随身携带的炸弹,那些衙役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胆儿尖,去请了钦差大人,便识趣退居幕后。
早得知楚烨秘密命令的钦差,也不敢将眼前这位天仙儿如何。
便照着令吩咐,“念程立这次连坐实属无辜,便不追究你,但该死的人,必死无疑,还望姑娘早早断了念想。”
林清致闷声点了点头,重新戴上幕篱,最后看了眼程立,鼻尖酸涩离开。
盛夏薄云,时值暑节。
襟怀坦荡、高山景行的程立,带着干净和清澈,从污浊不堪的尘世离去。
他没有被凌迟,反倒是斩首示众,这般也好,留个全尸让那绝色艳艳的女子,前来吊唁。
程立死之前,短暂回顾一生,身为嫡长子,却因同父亲政论不合,而被流放。
亏得习读圣贤书,明白大丈夫处事,皆君子之礼,行君子之事。
他未曾受过父亲半点好处,却是那个为父亲承担罪责至多的人,程立没有怨言,亦没有不平。
那泛着酒香的钢刀,铡断狗头时,他还在整理衣襟,端正发髻。
君子死,冠不免。
温良者,仁之本,敬慎者,仁之地也,宽裕者,仁之作也,礼节者,仁之貌也,儒者兼此而有之,尤且不敢言之仁,但今日,程立当之无愧。
东陵史册,或是有人觉得此段甚为出彩,当效仿礼制典范,便记载至史册。
那日,自程立被斩首,他的头颅滚到一名女子面前,那女子头戴幕篱,面无惧意。
蹲身抱着头颅,安安静静从宽袖中取出银针,将头和尸身拼凑完整。
“君兮不染墨白兮,纵身一跃惊群芳。”林清致从铁石头手中,接过一只盛开的菡萏。
她将它放在程立囚衣之上,痞里痞气的目光,终变柔和而坚定。
君一生,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却不妖的青莲。
“公子春衫桂水香,远冲飞雪过书堂。”
梦里,林清致和程立,继续对月饮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