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乱起
在两人交谈间，马车已行到了城门口。城门口乌压压的围了许多背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人，一看便知是为了躲避战祸而从西北逃来的。十来个士兵呼呼喝喝着将人排成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勉强维持着秩序。策马在前带路的云景熙将一行人带到另一侧通道，这里显然是专供官家贵族出入的通道，人要少许多。只是由于入城检查格外细致，即便人少也等了好一会儿，又上车下车的折腾了一番才进得这东州城。
“我这一路乘舟顺流而下不闻天下事，竟不知前方战事已如此严峻。”苏长风叹道。安土重迁，若非逼不得已，断不会有那么多流民。
“西北，秦军已连破五城。东北，两位皇子也借着安家军夺了辽、怀两城。西南，蛮族余部也蠢蠢欲动。大楚，再难安矣。”言及此，云嵩程也是皱眉。如此乱世，想要独善其身，太难。
闻言，苏长风更是惊讶。“不过月余，秦军竟已连破五城？”
“嬴老将军不愧当世战神之名，若非兵力不足唯恐后方空虚，此时恐怕已兵临皇城了。”云嵩程这话绝不是夸张，东北、西南的驻军自顾不暇，京畿附近的军队又轻易动不得，如今前往支援的乃是从各地临时征召而得的新兵。他们大多数连血都没见过，也没来得及接受多少训练，遇上虎狼之势的秦军岂不如送菜一般？
话落，车内一阵静默。半晌之后才听苏长风问道，“过几日，圣旨就该下来了。你可有对策？”
“我打算明日便递折子上京，请命赶赴西南。”既然躲不开这兵刀杀戮，与其斩杀同胞性命，云嵩程宁愿去西北镇压蛮族。
好友的考量他自是明白，苏长风叹道。“也好。”
到了云府已是晌午时分，云夫人备了两小桌精致的酒菜为苏家人接风。苏秉惠虽然很想与未婚妻同坐，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到了云景熙旁边。挚友重逢，自是说不完的话，这顿饭吃的很是热闹。饭罢，男人们去了书房（包括可怜的苏秉惠），王氏与染青则跟着唐氏母女去了她专门拾掇好给他们一家留宿的客院。
“老宅陈旧，你们可别嫌弃。”唐氏说的确是实话，自云嵩程父亲那一代起这老宅便闲置了下来，虽留了些老仆看顾，但也还是日渐陈破。而得知自己一家要回老宅之后，唐氏便立即遣了人来修缮。只是时日尚短，许多地方还未修缮完成。
王氏哪里会嫌弃，她打量一番，院子虽然陈旧但明显被仔细清理过，很是整洁。“我们不过暂住两晚，倒是累你操劳一番，你莫嫌弃我们才是。”
两人说笑着入内，染青与云千岚跟在后边。因着还要后日就要乘船南下，他们带上岸的并不多，只一些常用物件，不一会儿就支使着丫鬟们安置妥当了。之后，王氏与唐氏就话起了家常。照原来，云千岚自是待不住的。只是这小妮子估摸着想在未来婆母面前表现一番，竟一直乖乖听着，观其形容娴静淑婉，与从前那泼猴判若两人。染青心头暗笑，但还是很配合的陪她坐着，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阿霜，你们这一走可有打算何时回京？”闲话了半晌，唐氏突然问道。
“归期尚不可知，”王氏微微叹了口气，他们此次南下名为散心实为避祸，这一点她何尝不知？“具体还看我家老爷安排。看这情形，年内应是回不了的。”
“再如何，明年也该回了。你家正儿与那方家小姐的婚事还得靠你张罗呢。”说到这里，唐氏不由有些羡慕。她与王氏年纪相仿，对方大小几个儿子眼见着都有了着落，孙子都能满地跑了，她却连儿媳妇的影儿都还没有见到，真是越想越心塞。
王氏知她心结，宽慰道。“正儿当初也是让我愁白了头发，最后倒是他自个儿找了个合心意的。可见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太逼着景熙了。”
“哎，这也不肯那也不要的，我如今只恐他是个好男风的。”唐氏气道。
“噗！”云千岚被自家娘亲这句话惊得猝不及防喷出了刚入口的茶水，很好，一下午白装了。
唐氏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姑娘家在，不由有些尴尬，佯怒道。“怎的喝口茶也这般不小心。”
“是我失礼了，娘，苏伯母，我先回去换个衣服。”云千岚说完，提起裙子就要走。想了想，又回头对她娘道，“娘，您别胡思乱想。我保证，哥哥他喜欢的是女子。”
“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还不回房换衣服去。”唐氏闻言，哭笑不得。
“我这就走。”转身之际，云千岚不禁偷偷瞄了眼淡定喝茶的染青，真是毫无波澜呢，她心下叹息，希望自家哥哥能早日从这无望的单恋中走出来吧。
是的，她一直知道云景熙倾慕着染青。云千岚虽性格大大咧咧，但怎么说也是开了情窦的姑娘。每当她说起染青，云景熙的眼神就亮的惊人。但凡与染青有关的，云景熙都格外上心。久而久之，云千岚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个是她嫡亲哥哥，一个是她最要好的姐妹，感情上她当然希望哥哥能如愿。但理智上她看得明白，这二人是不可能的。她家哥哥虽然优秀，但比起染青还是太过平庸。最重要的是，染青对云景熙并无特殊，不过是哥哥一头热罢了。她也曾偷偷劝过云景熙，但没什么用就是了。哎，这种事还得由人自己相通才行。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染青，此时仍一无所知的端坐在堂，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第三杯茶水。云千岚临走前瞟她的那一眼她注意到了，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她此时的思绪已完全沉浸在进城这段路上的所见所闻中了。
旅途劳顿，用过晚膳苏家人就回了客院。与儿女说了会儿话后，王氏就打发人去休息了。夫妻俩一番洗漱之后卧床就寝，然而，王氏却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武儿谦儿如今可好，是否……参与了战事。”察觉到苏长风也还未睡，王氏幽幽叹道。
“方才详细问过了云兄，那两小子如今是嬴老将军手下骑都尉。”苏长风本想瞒着不让王氏担心，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毕竟，瞒又能瞒多久呢？
“可曾受伤？”王氏虽有些猜测，但听到苏长风亲口落实还是急了。
“莫要担心，那两小子好得很。秦军强势，连破五城，那些守军的抵抗根本没法对秦军造成太大伤害。况且，那两小子也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了，定是比几乎由新兵组成的守军强的。”苏长风所言均是实话，但却也只是宽慰之言。他虽说得潇洒，让儿女们自己选择自己决定，心下却也是担忧着的。秦军虽看着势如破竹一片大好，然而，项家能执掌天下那么多年也绝不是吃素的。若他猜的不错，待秦军来至京畿便要开始苦战了。再者，在东北虎视眈眈的安家军也非善类，乃是一大变数。而苏秉武苏秉谦二人虽都上过战场，但也不过是之前跟着将军们追击贼寇的一些小打小闹而已，如何能与此次大战相提并论？
“哎，还有在京城的文儿正儿和仁儿，不知可有受到刁难。”王氏不仅心疼战场上的两个儿子，也为三个尚在京城的儿子担忧着。有两个为敌军效力的兄弟，苏秉文与苏秉正怕是会被牵连。
“武儿与谦儿在做决定之前怎会不为自家兄弟考虑？京城世家权贵将子孙送去嬴老将军营中历练的不在少数，这其中绝大多数都作出了与他们同样的选择。法不责众，项回予若要将这些家族通通治罪，怕是再难坐稳帝位。”苏长风有条有理的分析给王氏听，“况且，以文儿稳重的性子定是在决定留京前已经将这一点考虑在内并想好应对之法了。有文儿看着，正儿也妥当的很。至于仁儿，这几日就该出发来东州城了。我已托云兄代为打点，你该安心了吧。”
苏长风又宽慰了几句王氏才勉强睡了，却仍旧不甚安稳。而今夜无法入眠的却不止王氏一人。苏长风为妻子掖了掖被子，黑暗中的眸子里却是忧思重重。
相隔不远的一个房间，染青披衣而起，示意听到动静起身的苏九不必跟随，一个人出了房间。春寒料峭，更何况是深夜。然而染青却是仿若未觉，只着了件单衣，一个旋身便上了屋顶，足尖轻点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云府，最后落脚于离城门最近的一座高楼上。
虽已夜深，城门处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无论是城楼上还是城楼下都燃了许多火把，将城门附近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两队兵士立着□□守于城门两侧，不时走过一队队举着火把沿城墙来回巡视的巡逻兵。借着火把的光，染青依稀能瞅见城门外的情形。那里簇拥着许多流民，巴巴的等着城门开启，指望明日一早便能进得城去得到庇护。他们拖家带口，一路颠沛流离，只为求一个活路。但染青知道，如今东州城放入的流民已趋饱和，过不了几日就该关闭城门，不许放入流民了。
不知何时，染青的身后多了一道伟岸的身影。“嬴家也好，项家也罢，均无明君之才。陛下，你若想要，我便为你夺了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