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缺兄,起来啦!”
不知道什么时辰,有人在铺子外面喊。
刘庆余一看时辰,心道:“糟了!”
他平日里都是早于五更天便起来读书的,这一次睡得沉,居然睡过头了!
喊他的是两个一起的同学,方伯廷和夏联科。
那个个头高大的方伯廷干脆闯进来将他从床上提了出来,“说说看,啥时候多了个妹子?”
他说的自然是刘稚圭。
“本就有的,只是一直在乡下,你从来没见过的。”
方伯廷也不追问,迅速转移话题,小心看看周围,低声,“听说了么?那城主小儿李牧年的未婚妻在大婚之日逃走了,现在正悬赏五千两黄金到处通缉呢!”
刘庆余心里咯噔一声,旁边做活的刘稚圭反倒是一点也不慌张。
她熟练的盛了一碗臭豆腐送到赤脚的青年桌上,“客人请用……”
项薄这几天一直都在,对于突然出现的少女也不是很在意,只是随意点点头。
“等一下!”
在少女转身的时候,他忽然抬头。
稚圭愣了下,“客人还有什么吩咐?”
青年摇晃着手里的空瓶子,“辣根没了……”
“哦哦哦,稍等。”
少女转身进了铺子。
刘老伯自家的臭豆腐对于三个才子来说,只有方伯廷不拘小节,喜欢的很。
夏联科不喜欢,因为味道不好闻,刘庆余也不喜欢,因为从小就吃,吃够了。
这一来,就只有方伯廷一个和旁边那桌子的项薄在自顾自的吃。
他们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彷佛暗地里有些较劲,等到项薄的辣根送过来,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将一整瓶辣子全都倒进去。
这看的夏联科越发不喜,旁边刘庆余心思却不在他们身上,而在夏联科。
虽然他自己也不吃,可看到夏联科那嫌弃臭豆腐的表情,他便隐隐有些心里刺痛。
他想到昨天的考题,不经意问了句,“子衿兄,议题可是完成了?”
夏联科点点头,在这里坐的久了,浑身都有臭豆腐的味道,所以他有些迫不及待,“但议题有些中规中矩,写倒是不难,可是想要突破原有格局,却难!”
“子衿兄说的有道理,那你是以何为切入口?”
刘庆余这便是打听了。
夏联科稍微皱眉,却听见方伯廷嘴里嚼着一块臭豆腐,“无缺兄,人家子衿是天北第一才子,读书之多是你我难以想象,想必他的切入口必定是闻所未闻,丰富诡谲。我看,咱们就写好自己的就行了。”
这话里有些提醒刘庆余切莫乱打听,也间接帮夏联科解了围。
但他刚说完,忽然道一声,“糟了!”
原来趁他分神,旁边的青年项薄已经是吃的剩下最后一块臭豆腐了。
方伯廷迅速将碗抱在手里,咕冬一口连底汤也都吞下了。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吃完了。
“痛快!”
方伯廷随意用袖子擦擦嘴!
“没输也没赢,吃辣这回事可不能输!嘿嘿!”他心想。
哗啦啦!
不料,旁边桌子上几个铜板相击发出声响。
项薄付钱留下,留下方伯廷掏了掏口袋有些尴尬,“老伯,记账……”
…………
城主府,
这座有着千百年历史的宏伟建筑,迎来了主人又一次盛怒!
“废物,都是废物!”
城主李延凤身着宽大蛟龙云纹服,端坐在虎头绣金椅子上,盯着下方的几个中年将领!
“城主息怒!我等必定将少夫人找回来!”
一个将领站出来说道。
“大胆!什么少夫人?她入我李家门了吗?她将我李家放在眼里了吗?告诉姜家,限他们三日之内将女儿交出来,否则我诛他们九族!”
李延凤盛怒,底下人纷纷跪拜。
这时,堂外被人搀扶着,走进一个面色虚白,身体连风也吹不得的男子,“爹,这件事和姜家无关,当务之急是为天北城选拔人才,儿子的婚事算不得什么?”
“年儿!”
李延凤的语气略微缓和,“我知道你心善,但我李家的面子全因为那个女人毁了。你可知道?”
“父王若是此时停下招考,反而去大肆追捕一个女人,难免会寒了天北士子的心。爹,这几年天北城人才辈出,可不能再让他们全都流去朝廷了啊!”
“咳咳!”李延年身体孱弱,才说了几句便咳嗽起来。
李延凤忙站起来劝说,“儿可先回去休养,为父会酌情考虑。”
城主三儿李延年拱手行礼,“多谢父王。”
说完,便被仆人搀扶着离开。
————
“来人!”
小儿刚离开,李延凤顿喝。
几个穿黑甲的将士前后涌进来,见面即跪拜,“城主有何吩咐?”
重新坐下,李延年大手摩挲桌面,若有所思,“传令,所有追捕改为秘密搜寻。不对外宣称,另外,通知天北学院的大儒们,招生继续。”
“喏!”
————
李牧年由丫鬟搀着,没有退回房间,而是转出了王府,上了去往天北学院的马车。
马车在青石砖上哒哒哒行走,这马车宽大,行起来相当稳当,没有任何一丝丝颠簸。
李牧年靠着窗边,偶尔抬起手指拨开帘子看看外面。
街道车水马龙,繁华无双。
他微微叹气,脸面浮现愁容,“可惜如此盛世,我此生还能再见到吗?”
那小丫鬟被他的话吓到了,急忙说道:“少爷您说什么呢?府里医者那么多,肯定能治好少爷的病,我还等着少爷带我去京城看看呢!”
“京城?呵呵,那地方不看也罢!”李牧年苍白的脸上更多了一份愁绪,“我只希望天北城可以成为大梁最后一块净土。”
“少爷说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我都听不懂。”小丫鬟都囔着给他泡了杯茶。
李牧年忽然羡慕的看着她,“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呢。”
“哼哼,少爷这是骂我,我听的出来!”小丫鬟羞红了脸,有些置气。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下了。
小丫鬟赶紧出去看看了下,问车夫,“亮叔,怎么不走了?”
她这才注意到,在街道的正中央,一个光脚的青年站着,正好挡住了。
“喂喂喂,你赶紧让开,没看着挡路了啊!”小丫鬟年纪不大,脾气暴的很。
项薄有些奇怪,他方才在路上随意行走,忽然闻到了澹澹的妖气。
正低头噙着鼻子找呢,这马车正好过来,险些撞着他。
他不去理会小丫鬟,也没有去看车夫,而是目光紧盯车内,似乎要看透里面。
“是了,就是在马车里。”他十分确信那妖气的来源。
见他没反应,小丫鬟掐着腰跳下马车,一只手指着项薄的鼻子,“你这个人是不是没长眼睛啊?不光眼睛没长,耳朵也没有的吗?”
项薄站在闹市口,这是人流量正大的时候,这马车又宽大,前后虽不至于拥堵,但停在这里,势必会影响后面的队伍。
有些眼色的,知道这是王府尊驾,也不敢放肆。
可是在看到一个外来的青年挡住了李牧年的车驾,众人便开始看好戏了。
————
刘庆余最不喜逛街,因口袋总是空的,能看的买不着,想买的也买不起,既然如此就不如不看。
眼不见心不烦。
但方伯廷是个爱凑热闹的,昨天逛了夜市,今天又拉着两个同窗来逛街。
各种新奇玩意总是层出不穷,但他们三个最后总逃不过在书局看书。
书局外面很快聚集了很多人,书局里面的人也都好奇出去了。
刘庆余站在门口,向外面瞅了一眼,正看到李牧年的车驾,心头有些羡慕。
再朝着另外一边看过去,是那个经常来铺子里光顾的青年。
这让他心头一震,这家伙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要刺杀吧?
想到项薄连日来都在他家逗留,刘庆余多少有些怕被连累。
书局角落里,
夏联科和方伯廷两耳不闻,前者坐的端正,一只手压着页面,另一只手轻轻翻动,后者则是干脆坐在地上,将一本厚重的书搭在腿上,同样极为认真。
书局的老板是个落榜的举人,曾也是有名气的。
见刘庆余的反应,再看这两人,不由的摇摇头。
虽然有些欣赏,但这两个家伙穿的寒酸,想必是没什么钱买书的了?
于是他敲了敲柜体,“喂喂喂,你们两个到底是买也不买?”
方伯廷从坐下就完全屏蔽自己的耳朵,自然听不到书局老板的话,反倒是夏联科抬头,略有些尴尬笑了笑。
恋恋不舍的将书册放回架子上,他又摇了摇方伯廷,指了指老板那青色的脸。
方伯廷也觉得尴尬,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着老板做鬼脸,“老板不大气呀。这可不是做大生意的气量。”
面对这样的揶揄,那老板见惯不惯,面皮抖动了下,“本店小本生意,不敢妄想做大。年轻人,等你人到中年便知道,民以食为天不是没有道理的。人喃,首先得吃饱饭,才能搞学问。”
方伯廷诧异的看了这浑身素色白衣的老板,点点头,“老板,民以食为天说得好啊。你该参加这次天北学院‘为官者何为民’的议题选拔!但后一句又是不对滴,饭是要吃的,学问也要做。要两手抓!”
夏联科这时候走过来,拉着自己这位擅长辩论的同窗就走,不然的话,一旦惹毛了老板,以后都不能来白蹭了。
“无缺兄弟,看什么热闹呢?”方伯廷走过来一把搂住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架金光闪闪的豪华马车跃然眼前,“哟呵,真是气派哟。”
方伯廷啧啧称赞,又说,“这是谁的车驾?”。
刘庆余瞥了自己的同窗一眼,几乎翻出一个白眼,露出一个这都不知道的鄙夷神情,“这是城主小儿子李牧年的车驾,据说这李牧年是个从小体弱多病的,走路都困难,能活到现在完全靠药物支撑。他轻易不出门的,今天不知怎么出来了,居然还被人拦了车?”
大个子露出好奇的神情,同时对于同窗的“渊博”赞叹不已,“哎呀呀,人啊,什么时候都得有个好身体,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这也是他为什么总是喜欢清晨跑步的原因,不像夏联科和刘庆余,总是将早上的时间全部用来读书。
读书读到现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方伯廷晃了晃胳膊,鄙视他们两个。
在这一点上,刘庆余和夏联科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个人武力什么的,只能改变个人命运。
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便要学夫子,从书中学济世救国的道理。
遑论,
读书人也是可以修行的。
夫子推先帝登基之后,近乎六十年间,已经创造出一条适合读书人修行的体系。
立言,立身,立命,立境,大儒三品,二品,一品,乃至亚圣,圣人。
而这是朝廷垄断的修炼体系,寻常人非有大儒开天门,难以开启修行阶段。
第一重立言其实也简单,只需要将夫子注释的通史子集等书籍背的滚瓜烂熟,可强辩口才,说的话令人折服。
第二重立身有些门槛,需要借题发挥且能提出不同观点,比如天北学院的议题考试,便可以到达这一境界。
但是立命,便需要在学院当中自行摸索了。
因此,方伯廷这样的学子虽然现在还未修行,但是一旦考入学院,经大儒们点拨开天门,这境界便会立刻突破立身境界。
但在此之前,他们都还是普通学子。
这就使得太多学子打破脑袋也想要进入天北学院,因为这不仅仅是通往荣华富贵的道路,也是修行的门槛。
.....................
“欸?那不是经常去你家......”夏联科的话说了半截,就看到刘庆余在瞪着他。
他瞬间明白,那青年当街闹事,怕是会连累刘老伯。
于是他赶紧闭嘴,但方伯廷却饶有兴趣的盯着项薄,嘴里振振有词,“真是好胆识啊!”
刘庆余将身体从方伯廷胳膊里挣脱出来,彷佛要和他拉开距离,“意气用事,傻子一个。”
显然,他对于项薄的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正看着热闹,不远处冲过来几个黑甲骑士。
人群中顿时有人惊呼,“李家黑甲军!”
这支专属于城主李家的军队在当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爷,你受惊了!我们这就将人赶走。”
个头最高,顶戴插一根翎羽的护卫首领走过来,在马车前顺着窗户小声的说着。
过了一会,马车里传出一个虚浮的声音,“不要伤人,赶走就是了。”
“喏!”
首领得令,从腰间抽出长刀,一步步逼近路中央的青年。
小丫鬟对着青年挥了挥拳头,“哦哦哦,你可惨了!”说完便迅速蹦跳着离开了,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里,
李牧年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咳了两声,“外面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穿的破破烂烂的,连双鞋都没有,背后还装模作样的背了把剑,吓唬谁呢?”许是因为她无论怎么说,那项薄都只是盯着马车里头,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小姑娘积攒了不少的怒气。
此刻她的脸颊气的鼓鼓的,显得有些可爱。
李牧年微微摇头,这小丫鬟是被自己给宠坏了,这般的胡闹。
“要不是虎贲将军来了,我非揍他不可!”她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在空中舞动了两下。
这一幕惹得李牧年笑了笑。
小丫鬟顿时开心了,嚷着,“就是嘛,少爷生的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笑嘛。心情好身体就好。”
砰砰砰!
忽然而来的三声令马车里的两人对话戛然而止,小丫鬟吃了一惊,李牧年皱皱眉头。
“虎贲将军,你搞什么嘛?公子都被你给吓着了!!”
她几乎是冲出去,做出对于虎贲将军办事很不满的样子。
你赶人就赶人嘛,干嘛闹这么大动静?
但下一刻,她就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愣住,呆在那里!
热闹的街道安静无比,无数人瞠目结舌,书局门口的三位学子同样木在那里,怔怔的。
只因街道中央的青年太过于残暴!
那人高马大的虎贲将军刚走近,但见青年拳头当中生出旋涡,居然听到骨骼轰隆。
下一刻,那拳头便落在虎贲将军胸口,一拳打出三声响,那虎贲将军本来居高临下凝视他。
这时已经躺在一丈外,生死不知!
青年拳力恐怖如斯!
头儿被打翻在地,后面几个黑甲将士齐齐拔刀冲上来。
项薄微微叹气,也不躲避,反而径直朝着他们走过去,嘴里低喃,“来不及了!”
说完,他眼放精光,在原地出现三五个残影,瞬间将这些人打倒在地。
而小丫鬟从里面出来之后看的便是这一幕。
“冲菊……”
忽然,马车里传出声音,是李牧年的声音。
听到自家公子唤她,冲菊下意识回头,接下来便是一声惨叫。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马车里,
李牧年躺在那里,身体不住的抖动,红色的血液正从他的耳鼻口里不断的流出来。
这场景令冲菊不知所措。
忽然,马车里多了个身影,她回头看去,不是那个青年是谁?
“你要做什么?”
冲菊终于怕了。
项薄没有理会她,迅速将手摁在李牧年抽动不止的身体上。
“通幽!”
他嘴里默念,紧接着眼睛里闪烁出绿色光芒。
在他的眼前,李牧年身体里有些一团黑色正在游动。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他暴喝一声,但见那黑色一团反而加速游动,居然要冲进李牧年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