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
袁天佑知道这个时辰往往是人最容易昏睡的时候。
在静谧当中,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司承朗的脚步声。
军营里从不缺乏杀戮的气息,因此袁天佑始终有些准备,感受着空中的那一股刀剑杀伐,预想着接下来他可能会看到的。
然而,转过了几道营帐,渐渐觉得有些变化,因他在空气里闻到了相当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酸臭,腐烂,勾连血腥味,弥散在这周围。
他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感受过,就听到前面的脚步声没了。
“大人,无论看到什么,您可要镇定!”
司承朗忽然回头,脸色当中透着一股无奈。
“哦!”
袁天佑只是下意识答应。
刚说完,司承朗轻轻的将面前的营帐帘子拉开一角。
豆大的火光从里面投射出来,袁天佑慢慢的将一只眼睛堵上了。
营帐内里,唯一的油火灯光下
一个妙龄少女身着有些破烂的衣服躺在地上。
她面容也算是姣好,从衣饰来看或许是某个村落家的好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在军营?
一瞬间,袁天佑脑袋里闪现出无数个念头。
军妓?被抢来的……
不管是哪一种,这对于他的同窗来说可都是不利的。
夫子治下,首学性品,姜丰载作为夫子得意门生,当然不会给夫子抹黑。
可眼前的这怎么解释?
袁天佑收回思绪,因他忽然看到,在营帐阴暗的角落里,几个缓缓蠕动的阴影正在靠近女子。
女子不能动,也喊不出来,但是她似乎明白即将面对什么,眼角有泪,眼里有恐惧。
灯光下,出现的那几个是穿着军甲的士兵,他们凑上来手忙脚乱的开始脱女孩的衣服。
袁天佑眉头紧皱,“这群畜牲!”
他刚要准备冲出去,忽然被身后的司承朗给拉住。
他怒目回头,“这你能忍?”
司承朗懂得他眼神里的意思,苦笑一声,显得有些无奈,“呵呵,大人您别着急!您看……”
袁天佑压下心中愤怒,缓缓归头,但随即就愣在了那里……
………………
青城中街,
挥汗如雨的青年总算是疲惫下来。
这对于丧尸们来说,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情,因此一窝蜂的将他围起来。
剑是完好的,但是他的臂膀酸痛不已,这是他出道以来少有的一种处境。
老道士的信息还没有得到左证,但是项薄已然知道,他没有其他选择。
盯着不远处的橘红,那所有活死人的领袖。
她似乎已经形成了自我意识,看穿了项薄的靠近意图。
纵然她也许不怕青年的剑,但本能驱使她必须用那些活死人挡住他。
因此,
项薄在距离橘红只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居然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这样的局面已经维持了一个时辰……
青年有些着急,忽然想到这橘红的由来。
“道爷,帮我去一趟伍家罢!”
“何为?”
“取人首级!”
…………
要说老道士体力因年纪而欠缺,但手里宝贝不少。
一道黄符如影随形,急行如风,几乎是掠着影子来到了郊外。
按照青年的指示,他见到了城内河对面的豪宅。
葫芦扔出去,变大了成船,他遥遥潇洒而来。
刚过了河,就被地上成群的尸体惊呆,之后进了宅子,更是惶惶。
伍宗湘的尸体躺在地上,两只眼睛蹬的大大的,已然完全燃尽生机。
和尚是个好吃酒肉的,但也洁身自好,从不将钱财放心上。
不过道士可就不同了。
也好酒肉,但是贪财。
见伍宗湘的第一眼,就被他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给吸引住了,以至于都忘了项薄交待他的正事。
“取了首级,速速回来!”
道士跪在地上,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贴了张黄符在伍宗湘的脑门上,这才将他拇指上的扳指给撸下来。
“哈~”用力擦了擦,老道士嘴角微微上扬。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多少也知道好东西的成色是怎样的。
就比如说这扳指,那是祖母绿的通透,一点杂质都没。
戴着这东西,除了能够温养自身,也能反哺精气到扳指里。
老道士喜滋滋的藏进衣服口袋里,他可没想着戴。
毕竟这玩意藏着别人的精气,旁人得了,这身体的血气和运势时时刻刻都会被前任给影响。
而老道士只是为了换酒钱。
按理说,他拿了这种价值连城的宝贝也该走了。
但是他越过了伍宗湘,径直走进了屋子内里。
大约半晌,
老道士大汗淋漓的走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又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无疑都是金银珠宝,这是伍家的藏私。
可惜人已死,这东西只能便宜了老道士。
老道士赚得盆满钵满,从院子里推了个木板车出来。
一箱,两箱,三箱......
他自己怕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总之全都搬走就对了。
“发财了!”他心想。
最后走的时候,他这才想起项薄的叮嘱。
于是迅速砍下伍宗湘的脑袋,别在裤腰带,这就推着板车离开。
路程遥远,老道士却兴奋异常,两条胳膊格外有劲。
直到那城内河,他微微皱眉。
随即将葫芦扔到河里,葫芦涨大浮在水面。
费了半天劲,这才将板车给弄到葫芦上,葫芦沉下去,只差一丝就要完全浸入水面了。
老道士稳坐葫芦上,如神仙般逍遥自在,脸上的笑容拧出了褶子。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富足的一天,心情大好!
眼看就要到岸边,忽的天边传来雷击声,这雷来的突兀,毫无征兆。
他微微抬头,远处乌压压一片黑云不请自来,远处飘扬的是瓢泼大雨,瞬间杀到!
“哗!轰隆!”
大雨浇身,道士瞬间成了落汤鸡。
本是十分安静的河水忽然涌动,彷佛水底有怪物在翻腾。
一道雷光不偏不倚的,正中葫芦上面的珠宝箱子。
“卡!”
炸裂!
所有的箱子挣脱了绳子,各自翻进了河里,顷刻间就被冲散。
“我的钱!!”
老道士刚要扯绳子,又是一道雷击中葫芦。
惊的他迅速操控葫芦一路冲到了岸上。
回头看去,河水勐涨了一倍有余,如滔滔大江滚动而去。
在这黑色的河水下面,有着白色,金色交杂的光在闪烁。
道士心痛不已,呜呼哀哉,忽然意识到:“我这大富豪才当了一天不到!”
————
拖着狼狈的身躯,拿捏着手里的脑袋,道士终于回到了中街。
项薄的状态不怎么好,在围困的活死人当中偶尔冒个头,很快就被淹没。
蹬蹬蹬!
道士这才从方才的失落当中醒过来,一颗人头从手里抛出。
分明是白天,青城却像是入了夜。
天边由远及近的风雨来的很是猝不及防,青年被层层叠叠的丧尸给压在底下,俨然透不过气。
他面前看不清黑白,只觉得恶臭难挡。
忽然从哪个缝隙里骨碌进来一颗人头,和水草一样的头发纠缠住脸面,看不出面容。
但青年如何能不识得,这不是他今日才斩杀的伍宗湘?
“借你人头一用!”
青年顿时振奋精神,左手扯住人头,右手长剑飘扬,在活死人当中豁开一个口子。
蹭!
犹如猴王出世一般,青年身体拱起,脚踏群尸,跃入空中!
“嗷呜!”
被他给走丢了,丧尸群更是疯狂,中心位置的橘红相当通人性,大手一挥,无数丧尸垫在下面,后面的开始往上爬。
这是为了挡住项薄的前进。
她似乎看出来了,青年正剑有所指!
噗嗤!
青年脚下被丧尸给勾住,剑气纵横胳膊腿翻飞。
忽然,他将手里的人头扔到空中,滴熘熘滚落到橘红脚下。
橘红似乎有所感应,低头去看。
嗡!
她认出来了,那是主人的头颅,身子僵硬起来,也忘记了指挥。
而这正是青年的机会!
空中踏浪而来,项薄已经将十八路剑法烂熟于心,此刻他毫无保留,胸膛中的火焰喷射而出,剑气如虹贯入橘红后背!
轰!
剑顷刻间被烧的通红,宛如刚从熔炉里抽出来,径直捅进了橘红身体。
出人意料的,
这一次的进入十分顺畅,没有受到任何阻滞。
项薄了然,他找对了地方。
这橘红怕是身体任何地方都是硬如铁的,唯有这后背位置,因藏有控制的瓮坛而成了唯一的弱点。
“道爷诚不欺我!”青年狂喜,剑在女人的身体里旋转,剜开了一个圆洞,内里漏出了青色的瓮坛。
“给我破!”
剑迅速搅动,那瓮坛立地炸裂,内里有一股青色的气体攒住,而后四射开来。
“嗷呜!!!”
橘红身形再也难以站稳,从鼻耳口腔眼睛里冲出血水。
它体内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瞬间被炸成了血水。
青年看的心惊,颇有些遗憾,若是有机会,他自然是希望能救下她。
她毕竟只是牺牲品。
好在,橘红虽然死了,但是下面的这些人还有的救。
项薄腹中逐渐出现一道红色的纹路,彷佛是某种特殊的法阵,他轻喝一声,“开!”
嗡嗡嗡!
红色法阵破体而出,从他这里开始弥漫,迅速遍布整条中街。
红色阵纹再次展开,彷若从地面撑起的红色天网,忽的将整个中街笼罩。
紧接着往外散发,迅速向整个清青城覆盖!
——
小户人家里,
清秀的和尚站在地窖面前,他轻轻的打开木门,伸出大慈大悲的手,面容祥和。
阿婆和孙子孙女显然被和尚的佛光感染,以为他们迎来了菩萨。
不料,那孙女的手才被和尚握住,便感觉到一股强力。
“阿婆!!好疼!”
和尚脚踩住地窖口的门板,浑身散发出青色光芒,他显出了原形。
青妖!
是项薄一直在追击的宁科和尚。
初入青城,他受着伤,因此不做其他想法,一直在掩藏。
如今青城大乱,成了活死人的天下,他也出来趁机吃人。
阿婆眼见孙女被和尚举起来扯住,下一刻便要扯成两端,苍老的脸上皱纹里夹杂着恐惧和泪水。
“造孽啊!”
她是个没文化的,哪里知道好不容易走了丧尸,如今又来一个!
嗡嗡嗡!
突兀了而来的红光夹杂着细密密的纹路,冲破了院墙,冲进了屋子里。
和尚浑身一震,青色的身体在红光的照耀下居然出现了皮肉翻卷。
“这是?”
尽管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他心里有预感,“必须跑!不然必死!”
它丢下了手里的孩童,高大两米的身体一跃而起,冲出了屋顶,在青城的房上急速穿梭。
直到它越出城头,这才摆脱了那红光。
盯着青城里,它明白,这里已经不适合它了,随即转头看向远处的山间,“该去找那些人了!”
...................
在宁科和尚逃出青城不多时,城外走来一个青涩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青城特有的学子服装,显然是青城学院归来的学子。
他有些懵懂,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微微晃着脑袋。
忽然,
他的身体和柔软的猫一般,双手双脚踩在城墙边上,三步并作两步居然上了城头。
但他来不及向里面看,一阵红光闪过,少年顿觉皮肉被烧焦。
惨叫一声,便倒着翻出城去!
许是命大,少年拍了拍屁股,表情极为困惑,“这城里怎么回事?”
————
中街,
项薄望着满地的尸体和昏睡的人,若有所思。
红色的烂石条已经消失,却而代之的是遍布青城每个角落里的红色法阵。
纵然不是很明白,但他有一种感觉,
这青城的困局,
怕是解开了!
中街满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人类躺在血水当中。
雨势减小,将街道的血水,人们身上的污垢冲刷的一干二净。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这是过去几天的青城不曾有的。
大约一炷香之后,雨过天晴。
有人站起来了,他的神情很是茫然。
显然这些人并不知道过去曾做了什么?
紧接着,又有人站起来,陆陆续续。
站起来的都是活人变成的活死人,那些没有站起来的,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死人,变成活死人只是半生不死。
道士,和尚,青年站在一起,彼此望了望,露出笑容。
“终于结束了!”
青年心想!
接下来的时刻,便是青城里的大型认亲活动。
躲在床底下的妻子,忽然看见自家的爷们回来了,还以为他又来吃她了呢,急忙抵住门板。
“牙红,俺是你男人!”
嗡!
女人一阵发懵,从门缝悄悄的看出去。
她的男人不再是青黑的面孔,而是澹澹的黄白色,虽然看起来有些虚弱,但有人气了。
“大郎!!”
女人恍忽之后,终于相信,打开门冲出去投进男人的怀里。
她哭得厉害,他只得安慰。
青城别处,阿婆等来了他的儿子,孙女孙子等来了他们的爹。
丈夫等来了妻子,儿媳等来了婆婆。
该来的总会来,一个都不少......
...........
“阿弥陀佛,和尚我走遍大江南北,未曾见过施主这样的大功德之人!”不知怎么的,胖和尚忽然对着青年俯身拜了一拜。
项薄惶恐,他可受不起。
“举手之劳!更何况,也是你们帮忙才能解了这困局,不然,我可能也性命不保了。”
经此一役,项薄也及时反省。
虽说这一次侥幸成功,但没有道爷提醒,他便只会用一股子蛮力去砍杀。
这种方法救不了多少人,把他自己搭进去也有可能。
“看来以后行事要多通络些。”
项薄正想着,中街的人们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
唯独剩下些死尸,但是也要例外。
那便是从京城来的贵人,独孤兰和皇甫若风。
初见独孤兰,她将他当成乞丐,他把她当成刁蛮少女。
再见少女,他有求于她,她倾心与他。
这一次见,青年心有愧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师兄皇甫若风面前,浑身血污,脸面尽脏的孤独兰灿烂的笑着,彷若冬日里的梅花。
她像极了一只鸟儿,毫无顾忌的扑进了青年的怀里,幸福而满足。
青年愣住了,一脸错愕,这什么情况?
皇甫若风呆住了,师妹这是做什么?
她不要面子的啊?
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远处,老道士微微颔首,露出长辈一样的笑容。
胖和尚咧开嘴,道一声,“阿弥陀佛!”
…………
夜里,
青城不说万家灯火,也总算有些璀璨。
皆因人们死里逃生,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与亲人,情人。
四季纺里也不例外,
房间里,
孤独兰始终抱着青年,她倾心诉说自己的心意,哪里管青年那红成猴屁股的脸面?
哪里管师兄那气成青白色的脸面?
相反,看到青年越发手足无措,她反而越发来劲,咯咯笑着。
“你先放开!有话好说……”
项薄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话,但是少女怕是聋了。
对,她一定是聋了……
少女照旧用头蹭着他的身体,根本不理会他身上的腐臭味道,怕这一次松开了,他就会再也不见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开,她心想。
无奈,项薄实在只好顺着她躺在床上。
这可满足了少女,她赖皮的挂在青年身上,贪婪的吸吮那喜人的气息,这是不多得的。
要说什么样的人容易贪睡,自然是满足的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窗外月色朦胧。
青年瞪着大大的眼睛,将八爪鱼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的女人扒开。
走出房间,他闻到了空气里的清新味道,这是雨后特有的。
整个青城都被洗刷过后,显出它原本的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