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
一片狼藉。
老费望着残砖碎瓦,烂桌烂椅,面露绝望。
他的绝望绝对不是来自于这里的废弃,而是心理过不去。
他背叛了段青云,那是恩人,是救了他一家人命的恩人,不仅仅是心里过不去的问题,而是不能接受。
虽然自问只是一个老实巴交,没什么文化的粗糙人,但是诚信是发自骨子里的。
这一刻,他心里慌得很,可是又无能为力,
看着地上的瓷叉子,恨不得捡起来捅进自己的脖子里。可是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婆娘,又心软了。
老费婆娘走过来靠在他身上,满眼挂着泪,“他会死么?”
他心里知道,但是苦涩。
“你知道么?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让我赶紧走!我以为他会怪我......”
“我明白。我们也是为了牙子。”
砰砰砰!
门外传来喧闹,老费下意识向外看,他看到了一地的碎尸,已经麻木了。
但,那跌跌撞撞闯进来的身影还是吓坏了他!
“客官,今日我们......”
话音未落,那黑色身影勐的抬头,扭曲的四肢,黑白交青的脸,泛白的眼球,嘴里的血还没干。
“牙他娘,快关门!关门!”
老费被那活死人吓得直接瘫坐在地,正好躲过了,这才手脚并用的往酒馆里跑,喊着他的婆娘。
小费他娘吓坏了,哪里听得老费的话,只是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呼啦啦!
几个丧尸闯进来,有的抱着地上的尸体就开始撕咬,不一会,那地上死去的好手们也都动了。
这一来,整个酒馆就满满的都是丧尸了。
直到有一头朝着自己的婆娘冲过去,老费抄起门板就扫过去,将那头丧尸打倒在地,随后他用门板抵住门口。
一头又一头丧尸闻着生人的气息冲了过来,老费青筋暴露,对着婆娘喊道:“你快走!去后门!”
“我不走!”老费的婆娘也勇气十足了,这一刻只想和自己的汉子在一起,或生或死已经无所谓。
夫妻俩总归是有默契的,老费也不勉强了,好似他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丧尸越聚越多,有的跳上了门板,眼看着要跳下去。
但,
一把大刀闪过,那丧尸被一分为二,落在地上的两条腿晃动不止。
嗤拉!!
砍杀的声音越来越密,不一会,门板那边的力量一空,老费和婆娘一起甩了出去。
他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然后看着满酒馆里的碎尸,都还在活动。
一个穿的破烂的乞丐,正在拿着刀将它们剁的稀碎。
老费正从生死的间隙走了一遭,脑袋还是发懵呢,见那个乞丐一回头,咧出一口带着黄渍的牙。
他这才看清楚了,“这不是那总来白喝酒的乞丐?”
“过来帮忙!”
乞丐眼神当中的坚毅是老费极为缺乏的,那眼神居然和段青云的有些许相似。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侠义从不分人,也不分地位。
老费让自己的婆娘躲进了后堂,他强撑些勇气和乞丐将酒馆里的碎尸全部送了出去,在门口堆成小山模样。
又把门板给修好了死死地抵住了,这才作罢!
“敢问英雄......”老费改了称呼,对他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那乞丐一拱手,“叫我信夫即可!”
.................
要说项薄对于独孤兰是极为信任的。
虽然打心底里觉得,这女人有些任性,但是骨子里不是是非不分。
因此也就毫无顾忌的将青城留给了她,满心的希望镇魔司的公职人员们可以尽忠职守,为百姓脱困,为他争取时间。
然而,他并不知道,
此时的独孤兰却被五花大绑的锁在房间里,而镇魔司也并没有派人救援百姓。
这一来,百姓们无疑是遭了秧的。
但是,又不是每一家每一户都有老费这样的运气,能有信夫这样的好汉帮忙。
青城到处都在发生故事,而多半都是悲惨的。
这一点,从惨叫声中就可以听出来。
四季坊的大门一直紧闭,
白莜君相对于其他的百姓更为谨慎些,见苗头不对,因此早早的关了门,吩咐工人们将门抵住,守住高墙头。
丧尸的数量还在增加,几乎每条街都站满了,谁家大门没有关,便意味着这家人已经惨遭不测。
咣咣咣!
终于,丧尸是将街上的人吃完了的,因此便开始闯入那些大门紧闭的人家里。
寻常百姓家的二开门,不过是两块门板外加门栓,哪里抵得住?
白莜君家的不同,门庭高大,门板也厚实些,加上有准备,因此只要里面的人不开门,便不会有事。
这一条街走来一个不寻常的丧尸,虽然也是眼球泛白,但是手里绑着一根粗绳,绳头绑着一把剑拖在地上。
许是生前的直觉,它在空气中噙着鼻子被后面的丧尸推着前进,最后在四季坊的大门口停下。
门板内侧,三五个长工屏住呼吸,偷偷的向外看。
“嗷嗷!”
一只丧尸当面,将几个人吓得心惊肉跳,其中一个按捺不住的喊了出来。
这一声喊,可是把所有的丧尸都给吸引了。
“呜嗷!”
一只丧尸急速冲刺勐地撞到了门板,“哗啦啦!”
门板急剧晃动,将几个长工的胳膊震的刹那变了形。
“顶住!快顶住!”
紧接着,便是一波丧尸相互踩着,对着门板冲击,压成一座小山。
这小山的重量还没有对门板造成威胁,但是高度却不然。
有一只不知道是聪明的,还是偶然的,踩着丧尸群攀爬上去,居然爬到了墙头。
它在空中胡乱的张望,身子一斜,
啪!
居然跌落进去!
这可是开了个好头,后面的那些便像是蚂蚁跟路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上墙头,跳下!
“进来了!有怪物进来了!”本就躲在院子里角落的小丫鬟们缩成一团,胡乱的喊着。
“老板娘,顶不住了,怎么办?”
几个长工压力倍增,听丫鬟们一喊,更是慌了神。
白莜君渐渐的感觉形势不妙,眉头紧皱,“你们全都进屋锁上门,绝对不能出来!”
“可是你怎么办?”
“你们别管我,想要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也不要看!”
老板娘的权威即刻显现出来,长工们咬咬牙,手一松,就和那些丫鬟们齐齐冲进屋子里。
然后按照白莜君所说的,将门拴上,用桌椅抵住。
没了长工们的内抗,这门的破裂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轰!
门体彻底撕裂,碎成一地,外面铺天盖地的丧尸一起涌了进来!
“老板娘一个人可怎么办?”早已经被吓到花容失色的小丫鬟搓着小手小声的嗫嚅,眼角带泪。
“快过来,我们也要把窗户给抵住。”另外的人喊道。
“留一条缝隙,看看老板娘怎么样了?”一个长工担忧道。
院子里,
白莜君本也有些紧张。
但是等到所有人进入到屋子之后,她的紧张,她的惧怕就全然不见了。
从背后看,她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从脸面上看,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纯情而又风情的圆脸模样,嘴角两边是延伸出去的几根胡须,脸颊溢出了白色的毛发,眼睛是和黑猫一样的土黄色。
她显出了原型,一只猫妖!
丧尸冲锋而来,白莜君忽的张嘴,凶恶的神情自然吓不住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丧尸。
但是她手间出现的爪子可不是吃素的。
一只不开眼的丧尸还没碰到她的面部,就被一只利爪给摁住了。
“开!”
嘴里吐出一个字节,眼前三五道白光闪过,那丧尸居然四分五裂,各自碎裂。
落在地上的那些残尸还在动着,胳膊蹦跶,身体匍匐,但是已经构不成威胁。
对付一只丧尸,白莜君显然轻而易举。
可惜,如今整个院子里都已经站满了丧尸,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
左边两只丧尸冲来,白莜君腾子如空中躲过,手爪一出,就是残骸遍地。
她的动作敏捷,和那晚上的黑猫一样,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所有攻击。
丧尸的攻击凌乱,没有章法,本不该给她这样的本事造成一点点威胁,只是丧尸和人不同。
因没有意识,也就少了畏死的情绪,这给白莜君造成了麻烦。
唰!
直到左侧的胳膊不慎被划了一道,虽然疼痛感并不强烈,但是麻木无力感一阵一阵的袭来。
“这些东西的毒性这么强?我这百年的修为居然都扛不住?”
无怪乎白莜君奇怪,造出这些活死人的生死草,唯有千年份的才管用。
她虽然不必和人一样变成这种怪物,但是也要受影响。
动作慢下来,而丧尸的数量却源源不断的增加。
整个四季坊的院子里成了碎尸的海洋,而白莜君就是里面翻腾的鱼。
而此时的屋子里,那些个丫鬟,长工已然看呆了!
他们如何能相信,那个温柔大气,从来都不失体面的老板娘,还拥有这样的武力值?
好在,
白莜君是背对他们的,没有让他们见着自己的真身,否则这些人怕是要当场昏死过去。
战局并不胶着,反而很快倾斜。
话说这些丧尸们似乎也是有头儿的,强壮一点的丧尸领头冲锋,后面的都是老弱妇孺,一波攻击下来,强如白莜君,也渐渐的体力不支。
“看来不得不现出真身了,否则我也难挡住。”
又是一波攻击,白莜君决然要显出猫妖真身了。
这时候,一个极为特殊的丧尸冲了出来。
这不同显在他手里的剑,也在他的脸,更在他的名。
他是段青云,白莜君一直等的人。
此刻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眼球泛白,浑身破烂的丧尸,或者说是活死人。
————
初见段青云,他也是落魄模样,从来不修边幅,但是邋遢里隐藏野性。
后来渐渐发现这人虽然粗枝大叶,也是好汉,是容易让人依靠的男人。
纵然为妖,白莜君也沦陷了。
当然,那是她作为寡妇的时段。
至于在那之前的丈夫,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此处不提。
当年一面,白莜君定了情,如今再一见,令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如何能接受曾经的段青云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而在她的念想里,段青云永远都是挡在他面前的墙,为她遮风,为她挡雨。
哪怕如今成了丧尸,也该是能记得她的。
“段青云!”
白莜君呵斥一声。
若是平时,这个男人被她这么吼一声,总得显出局促不安和不知所措。
如今,他甚至都不茫然,凭借一股本能跑过来,拿着剑当做刀砍过来。
“段青云!你居然要杀我!”
白莜君惊呆了!
她的男人本就是体魄强壮的江湖高手,如今死了,身体也比其他的丧尸更快更强,剑所到之处威勐凌厉,俨然要将白莜君砍个粉碎。
白莜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手里的利爪变长了几分,将刀夹住,“段青云,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彷佛真的生气了,前所未有的对男人如此。
忽的,她落寞下来,“哦,我明白了......”
她这才想起来,她的脸不是白莜君,而是猫妖,如此一来,段青云不认得她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她用爪子抹了一把,脸面变得清澈,是美丽动人的少妇了。
面前段青云顿了顿,这让白莜君欣喜万分,“你记起来了?”
她打心底里想,她自己是只猫妖,并不会在乎段青云以怎样的皮囊模样和她在一起,只要他还记得她。
但,
白莜君想错了!
段青云只是稍微一顿,而后就扔了剑朝着她扑过去。
绝望浮现在脸庞,这位四季坊的老板娘彻底的失望了,她明白,他们回不去了。
尽管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死了,他不记得她了,这就意味着,两人的情分在这一刻已经断开。
既如此,她也只得出手。
白莜君是个雷厉风行的,眼球明暗不定,彷佛是什么东西的前兆。
天色忽然大变,晴转多云而后变的阴暗,最后漆黑如墨,彷佛提前进入了夜里。
忽然起了风,血腥的气息澹澹的由远及近,形成一层薄薄的雾层。
“喵呜!”
响彻云霄的一声猫叫,彻底划破长空。
在天边堆积的,浓厚的云翳炸出一道雷光,闪在白莜君的脸上。
她的脸缩成一个白猫的脸,身体开始拉长,虚长的身影映在墙面,浮现出白亮顺的毛发,长如刀一样的利爪,屁股根挣出一根直径圆滚的猫尾巴。
现如今,段青云不认得她了,她便无所牵挂,现了原形。
但她忘记了,身后的屋子里,还有四季纺的长工们。
而他们因为担心,已经忘记她的嘱咐。
“妖妖......妖怪啊!”一个长工透过缝隙里,眼珠瞪的和铜铃一般,身体忽然止不住的哆嗦。
“你在胡说什么?”几个小丫鬟也凑过去看,本有些质疑,但是打眼一瞅,“啊??这可怎么好?”
他们如何能不感到震惊,日日相处的老板娘居然是猫妖?
“怪不得她不让我们偷看!原来她是妖怪!”一个在四季坊干了多年的长工喃喃自语,随后脸色一沉,“不行,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要逃走!”
“你疯了!外面都是怪物!”
“留在这里也是等死!你们想,那可是妖怪啊,万一被她知道我们看到了,我们还能活吗?”其中一个人极为担忧,脸色煞白。
几个小丫鬟如何也不相信,这平日里待人极为温和的老板娘会对他们下手?
那长工已然吓坏了,狠厉道:“你们不走的话,我可是要走了!”
“可是你从哪里走?”
长工左右看看,说道:“从后面走!”
这房间是有后门的,至今也没有听到丧尸的声音,也许后院是安全的。
敲定了之后,几个长工就准备离开,而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还有些犹豫。
“你们还在等什么?”
这一声吼破开了她们最后的心里防线,便一个个从后门的小口鱼贯而出。
前院里,
白莜君终于痛下杀手,管他是段青云还是丧尸,一概了结!
“开!”
一个个音节从嘴里吐出,猫妖利爪当前,无数的丧尸身体被分开,破碎如雨。
许是一炷香的时间,院子里的丧尸被清理的一干二净。
白莜君杀气缠绕,彷佛暗夜的猫王,浑身的气血暗黑环绕,却难以掩饰眼里的疲惫。
纵然修炼了几百年,面对这无穷无尽的丧尸群,她也累了。
她并不知道,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必和这些怪物纠缠。
但自觉身后的人对她极为重要,因此拼了命也要阻挡。
拖着疲惫的身体变回人形返回屋子前,她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她似乎已经预料到,五指变爪各自伸长,五道白光空中闪过射在木门之上。
轰!
直接轰碎木门,本来用来抵住的桌椅木头齐齐炸裂,乱飞,空中一片尘扬。
哗啦啦!
因这巨大的动静,使得房屋都晃动起来,
从屋顶上面跌下来许多的砖瓦碎片,遮住了视线,让她看不清楚里面。
“安全了!”
存着他们也许还在的心思,她缓缓开口,过了一会,尘雾散去,白莜君愣住了。
房间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影?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原来保护了个寂寞。
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白莜君也不气也不恼。
这是个人的选择,她无权干涉,只能祝他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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