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豪杰江湖中人,愁绪满腔时,就想到喝酒了。
段青云来到了老费酒馆,这里的两口子不是本地人,因为闹饥荒,带着仅有的盘缠想要来青城谋新业,半路遇到了歹匪。
身上的纹银抢了个干净,老费的媳妇也差点被抢去当了压寨夫人。
段青云本是背负人命的亡命之徒,因不得已逃亡,正好遇到了老费夫妇,也就顺手解了他们的围,不曾想,两口子在这里凭着诚信和一手酿酒的手艺,混得开,开了个酒馆,生意还算是不错,小日子红火的很,甚至于将唯一的儿子送去了青城北边的学院就学,这在以前可是不敢想的事情。
段青云平生三大嗜好,喝酒,喝好酒,在老费酒馆喝好酒。
“老费,小牙子今日不休学啊?”
老费给他上酒的时候,段青云笑问。
“嘿嘿,近日里有考学,据说是京城里都有人来,夫子给留下了,常伴左右,好将来科举时混个脸熟。”老费着一身朴素的酒衫,老实巴交,见着段青云,脸上的酱紫色的皮肤就皱成了麻花,笑的格外热情。
老两口经营有善,如今也雇佣了个跑堂的,但是每逢段青云来,他都是亲自伺候,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而他那媳妇也是在厨房里忙活的热火朝天,好酒配好菜,打心底里早已经将段青云当做自家人。
日暮降临,酒馆里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刻,段青云笑了笑,“老费,且去忙吧,别费了生意。”
实际上,他吃饱喝足之后,反倒是无处消愁,越发的烦闷,正看到窗外残阳如血,如那一地的胭脂。
青年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段青云的眼帘的,在他的眼里,项薄没什么出奇,个头中等,皮肤逡黑,衣着倒是完好,但是连双鞋也没穿,俨然一个赤脚小子,只是浑身的烟火气和焦炭的味道,和那慌张的和尚些许像。
只不过,青年走的很正,鼻子噙着,彷佛在闻什么味道,段青云忽的对他有些好感,以为青年闻着老费家的酒味了,于是招了招手。
项薄正开启一项鼻通,这只是第一阶段的神通,自和尚进了城便难再闻到妖气,心里正焦急,思绪被人打扰,抬眼一看,旁边的酒馆里,一个正气凛然,大侠模样的男人对着他招手。
他拱拱手,眼珠子转了转,走了进去。
“请坐!”段青云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近看,才发觉自己眼光独到,这青年身上也有几分正气和几分勇气,眉宇间的阅历丰富,和年纪不符。
段青云年近四十,鬓角已经略有白发,因此他早就认定已不再年轻了,看着眼前的青年,倒是想起年轻的自己,这便是要请他喝酒的原因了。
而项薄哪里知道,青城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借此打听一下和尚的下落,未尝不可。
他从来是不吃陌生人的吃食,不喝陌生人的酒,然而望着面前的中年人,项薄心生一种感觉,这沧桑感彷佛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心里有所触动,也不等他请酒,也就主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
陌路相逢,觉为知己,不过是一两眼的事情,至于彼此的身份过往,反倒是不怎么看重。
于是,两个人还只是一起碰杯喝酒,只不过段青云喝的慢了些,而项薄像是赶进度似的,一杯一杯的下肚。
和尚没除掉,他心里总是不安。
“老费,再来两斤羊肉,我请!”段青云本就是不重钱财的,只是觉得这青年似乎比他还潦倒,看来是对于生活的态度豁达的很。
项薄愣了愣,笑着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也不客气,点点头。
圆形的盘子里堆叠着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羊肉,切的如此整整齐齐,可见手法奇特。
氤氲的热气一点点弥散出来,带出来的香气让人忍不住要动动嗓子眼了。
这是刚出炉的烤羊肉,每一颗红黑相间,都像是活了一般跳动着,表面的油底还在沸腾,火候正好。
项薄夹了一块送到了嘴里,只一口,便舍不得咽下去了。
可是肉质鲜嫩,根本不需要咀嚼,就滑动到肚子里去了。
“嘿!”青年心里赞叹一声,“妙啊!”
这私底下的满足感在脸上不过是一闪即逝,却被段青云抓个正着,于是他得意的笑了笑。
“这可是老费家招牌!”他心想。
段青云早已经吃饱了,所以剩下的只有项薄一个人,奇怪的是,吃羊肉的时候,他反而慢了许多。
若是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怕只是因为羊肉太好吃了吧。
项薄没出息的细细品尝,脸上已经有了微醺的醉意,段青云笑过之后,仍旧眼光看向了夕阳,爬满青山的霞云如他心底里的愁绪一般,美好却不得乎。
对于中年人的感伤,项薄一无所知,也不会去打探,只将一盘羊肉清理干净,心里忽的多了些愧疚,想起来,对面可是一快子都没动呢。
他苦笑一声,摸着肚子摇了摇头。
平日里只吃凉饼,对于五脏庙着实有些亏待,今日里倒像是往素来只有杂草丛生的五脏庙里倒进来无数黄金。
五脏庙必定大呼爽快,可又可能因此而失了原本的性子,胃口变的刁了。
“嘿嘿,以后可不能如此这般放肆啦!”项薄拍拍肚子,彷佛与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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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一算,算上今天,袁天佑来青城述职正好一个月。
初入青城,他便被东边被称作“巩安门”的大门所吸引,苍凉古朴之余,多的便是一份秩序感。
由此而生出来的豪干让他对于这座城的管理多了几分信心,不想,才进城半月,他便见识到了这里区别于大梁其他城的非凡之处。
原来这青城号称大梁境内,无法之地,多年来实际控制此地的只一家,青城伍家。
要说这伍家也有手段,可是依仗的还是祖上的余荫,伍家子弟世代从军,不乏出过侯爵级别的将军。
这将军封威远侯,青城南门便以威远得名,上面建有武庙,以此来纪念。
袁天佑原以为,地头蛇再大,大不过官,大不过朝廷,现实狠狠的掌脸了。
此刻,他正窝在书房里练字,笔走龙蛇好一番飞舞,竟然力透纸背,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心中那一口恶气却实在难以吐出。
他走出房间,手里提着一口捕快那里要来的腰刀,在院子里舞动起来。
他是学过几年武学的,可惜这方面天资不甚佳,后来弃武从文,步入官场。
文人舞刀,逃不过苍松迎客,金雁横空,无边落木,青山隐隐,左柏森森,总归是少了江湖气。
几式简单的套招打完,袁天佑收刀回身,却不曾收手,竟是胡乱双手握住刀柄,横向朝着一人粗的古槐噼去。
卡!
刀背入树体,卡住了,他一时间竟拔不出来。
“文人手软!”
袁天佑勐喝一声,右脚跺地,迸发出气力,强行将刀拔出来,整个人却蹬蹬蹬倒退去。
双手虎口涨裂,隐隐发痛,袁天佑却毫不在意,盯着那古槐道:“伍家便是这植根于此的大树,我仅凭一人之力,必定无法将之铲除,须得有能人来帮忙。”
不等他收刀入鞘,属下人急匆匆闯进来,面有焦急,惹的他有些不快。
“成什么样子?”袁天佑呵斥一声。
那捕快面嫩了些,显然刚入行不久,忙顿住脚步,拱手行礼,“大人,镇魔司来人!”
袁天佑眉头一皱,“这时候来做甚?”
无怪乎他讶然,镇魔司作为大梁皇帝重启的特殊部门,司职斩妖除魔,一般来说,他们不会参与官府部门普通犯桉。
换句话说,只要是人犯的事,那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而镇魔司在青城的分部也有不少人手,还用不着官府的人给打杂,因此,双方几无来往。
这次莫名的造访让袁天佑颇有些存疑。
“请殿堂说话……”碍于同朝为官,袁天佑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于是吩咐下去。
小捕快得意,立刻退下去,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慢些!”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把刀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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