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潜死了!
只是看死相的话,他应该走的很平静,因他的脸很是安详。
但只要荀有道知道,
他这位弟子死之前仍旧进行了垂死挣扎。
而荀有道给了他一个痛快。
虽说朱潜是名动天北城的大儒,他的死应该是让很多认感到惋惜的,但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天北城死去的人不计其数,众人都忙碌于重建当中,因此对于这位大儒的死,少有人关注。
程心安和两位弟子走在街上,心中感慨,“这一场灾难几乎毁了天北城,多亏了朱潜的这两个弟子,才让百姓们免遭于难。”
而身边的两人正是夏联科和方伯廷。
方伯廷要离开了,
他得到了家族的召唤,而考进天北城,本就不是他最初的选择。
最初,
他喜欢将自己比作一个游历的浪子,在尘世当中经历一切,感受一切,至于他的将来,可从来没想过。
现如今真实经历了天北城的劫难,让他的心境有所触动。
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现如今的他,修为境界已经不在程心安之下,因此这位大儒也没有挽留。
毕竟,
整个学院里能够教导方伯廷的,就只有院长了。
可院长早已经不收徒了。
临走前,
方伯廷还想再尝一尝刘老伯家的臭豆腐,但是没钱的他只能拉着夏联科一起。
最后又是一番舌灿莲花,
忽悠大儒程心安也去体验一番。
这才有了三人同行的场面。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冷不丁的,方伯廷冒出这么一句。
程心安细细琢磨,微微点头,“说的好!”
“不是我说的,是项薄说的。哈哈。”
“哦?居然是他?”程心安惊奇道,但随即释然,毕竟是能写出海棠依旧的才子,说出这话似乎也有可能,不值得大惊小怪。
才一会,三人行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关门大吉的酒楼,方伯廷沉默了。
偌大的酒楼早已经不复曾经的繁华,里里外外都寂静的很,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程心安微微一笑,“看来咱们这一趟白跑了,也罢,就让为师给你践行,随我来吧!我知道外城有一家不错的包子铺。”
两位学习不由得有些尴尬,夏联科望着酒楼若有所思,随即开怀大笑,“终于不用吃那该死的臭豆腐了!”
他为避开了这一顿五脏庙的祸害而庆幸。
可同窗方伯廷很是不乐意,不怎么开心,嘴里一直都囔,“怎么就关门了呢?”
一路走来,天北城各处都热火朝天的重建,虽说这一场灾难令许多人家破人亡,但总归是还有更多人幸免于难。
邻居们彼此帮忙,平日里有矛盾的敌对商家也都各自派出人,极为有默契的帮助对方。
这一场劫难带来的不仅仅是悲痛,也释放了人性的闪光点,
虽然百姓们强忍悲痛,话都不多,但哪里需要帮忙,他们便出现在哪里。
六部官员出现在城中各处,根据受损程度具体安排,一切都井井有条。
若是项薄走在城中,定会感慨,“果然是大城风范,百姓们承难的心理要强大的多!”
一路走来,
程心安时而心痛,时而欣慰,周围百姓见之,一如既往的和他打招呼,很是恭敬。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读书人总是受人尊重的。
“到了……”
不知不觉间,
他们来到了程心安所说的包子铺,这是天北城最有名的了。
但包子的价格也是最贵的,平常人是吃不起的。
程心安在天北学院所有的衣食住行都由学院报销,因此有能力来这里光顾。
但这一次来到这,
他看到了和往常不一样的场景。
这二层的豪华包子铺门外站着几个戴围裙的工人,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旁边有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今日免费!”
程心安微微点头,“这老板心不错。”
天北城遭逢大难,但是这家包子铺幸免于难,如今正是用这种方式来接济灾民。
相对而言,
免费发放从一定程度上照顾了百姓们的尊严。
“老师,排队的人这么多,咱们要等到何时?”
方伯廷抬头看了看,是正午了,肚子开始咕咕叫,而他本想着这时候离开的。
“放心!我和这家掌柜乃是私交好友,可免于排队!”
程心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来到那分发包子的工人那里,“我找你们掌柜……”
“去去去!后面排队去……”那汉子本来忙的热火朝天,哪里喜欢有人来打扰,当即不耐烦的挥手。
但忽然看到了程心安的衣服,当即明白,这是天北学院的读书人吧?
他改换了态度,立刻改口,“呵呵,原来是读书人。我家掌柜就在楼上,你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你叫啥啊?”
程心安一愣,心道,“这可奇怪了,天北城还有不认识我的?”
“你莫不是新来的吧?我经常来这里买包子,怎么没见过你?”
那汉子点点头,“我的确是刚来的,只负责发放包子。”
“怪不得,你去告诉你家掌柜,就说天北学院程心安来了。”
“嗷嗷嗷,你等着!”
说完,
那汉子转身走了进去。
不一会,那汉子走出来,神情有些困惑,看到程心安,笑吟吟的陪笑,“不好意思,我家掌柜的说不认识你呢。要吃包子的话,得排队……”
“……”程心安。
“库库库……”方伯廷笑了出来,很放肆的那种。
夏联科想笑,但是忍住了,一脸严肃。
“呀!这不是程大儒吗?你也来吃包子啊!”
在排队的百姓很多,有人认出来了,当即叫出来。
这一叫,立刻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程大儒要吃包子?来来来,来我这里。”
这人站在人群中间位置,给程心安让开了位置,自己很自觉的去到了最末尾。
“咳咳……”程心安顿时尴尬,脸皮抖动。
“程大儒来我这里……”
这还没完,前面的百姓们也都不好意思站在这位大儒前面,纷纷让出自己的位置。
这一来,
不一会,程心安就来到了最前面,那工人汉子看到他,满面笑容,却令程心安极为不安。
终于,
拿了几个包子之后,他从人群里逃了出来……
“今日就将就一下吧,咱们在外面解决了。”
两位学子点点头,今天能看到程心安如此窘迫,也算是不枉此行。
接过来一个大包子,方伯廷一口咬下去,这皮薄馅大的感觉很不错,味道为的确很好。
可惜……
少了臭豆腐。
对于刘老伯的臭豆腐,方伯廷那可是念念不忘,也不知道离开了天北城之后,还能不能再吃到?
忽然,
他的耳朵竖起来了,像是警觉的猫,浑身都绷紧。
程心安眼神当中闪过一丝警惕,“怎么?”
现如今,这方伯廷的修为已经不弱于自己,能让他如此,难道又有贼人入侵?
“你们听到了么?”
方伯廷相当严肃,嘴里的吞咽动作也停了。
“正国兄,听到什么?”夏联科也是一头雾水。
周围声音嘈杂,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有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还有汉子在干建筑的号子。
“难道是城外?”
程心安迅速展开神识,延伸出城门,但是方圆几里一切正常。
“他来了……”
方伯廷忽然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微微张开手臂,鼻子在空中仰起,吸收着空中的味道。
忽然,
夏联科脸色一变,顿时阴沉着不说话,甚至攥紧了拳头,看起来十分紧张。
“卖臭豆腐喽。”
从远处走来一个货郎,挑着担子靠近,此人约莫五六十岁,面相看,老实人一个。
“刘老伯!”
方伯廷兴奋的喊了一句,急匆匆的迎过去。
“呀!是你们啊!”
刘老伯看到他们也十分高兴,很是热情。
“刘老伯……”夏联科也都过来微微一笑。
刘老伯也点点头,“怎么?来点臭豆腐?”
夏联科立刻扭头就走,方伯廷却两眼放光,“好嘞!快快快,我都等不及了。”
“刘老伯,你家的酒楼怎么不开了?”
方伯廷看着老伯给自己盛了一碗臭豆腐,口水直流。
“一言难尽啊。来,给你,放了很多辣子的。”
“天北城这一次可是遭了大难了,我和小牙子商量了下,把酒楼给关了,借了个包子铺老板的地方,给灾民发放包子,也算是为天北城小小的出一份力!”
“唔唔......”
方伯廷一边吃,一边点头,神情很是满足。
然而下一刻,
他忽然怔住了。
转身朝着身后的包子铺看去,“刘老伯,你说的那个包子铺,该不会是那个吧?”
“嗷嗷,就是那个......”刘老伯指着前面说道,“本来我也想帮忙的,但想来想去,还是走街串巷的去卖臭豆腐,干我的老本行,看到谁家需要帮忙,我就帮一把。”
“对了,小牙子就在楼上呢,你们是同学,又好久没见了,我去叫他下来......”
“刘老伯!”方伯廷忽然叫住他,想到在酒楼的时候,刘庆余避而不见,犹豫道:“算了吧,我吃完就走了......”
“那好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记得想吃臭豆腐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多加辣子......”刘老伯单纯的很,误以为方伯廷说的走,是离开这里回到学院。
方伯廷沉默了下,舔了舔嘴角,“刘老伯,我今天就要离开天北了,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
他本不想说实话的,但和这老伯相处的久了,颇有些感情,所以决定坦诚相告。
刘老伯先是怔住,随后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挠了挠头,“哎呀呀,这很突然啊。”
“你等着。”
他将担子给放下,从一个桶里捞出了许多块臭豆腐,装在一个密封的油皮袋子里,直到再也装不下了。
“给......”
以后就在也吃不到了,他想让青年带着路上吃。
方伯廷不禁热泪盈眶,“多谢老伯!”
包子铺的二楼,
一个人影只露出半边,偷偷的看向窗外。
他看到刘老伯和年轻学子相谈甚欢,甚为不悦,皱了皱眉头。
此人正是刘庆余,刘老伯的独子。
本该是天北学院的天之骄子,却阴差阳错的成了酒楼老板,如今算是这家包子铺的合伙人了。
方才工人进来通报,
他只能借口不认识程心安,其实是躲着不想见。
见面即生尴尬,当初有多要好,现如今就有多生分。
远处城门口,
刘庆余望着方伯廷离开,他朝着身后在挥手,似乎在对着夏联科和程心安还有自己的老爹。
但他忽然又朝这里看了一眼,摆了摆手。
刘庆余忽然脸红,心跳的很快,“他还把我当成同学.......”
脑海里的这个想法忽然生出,挥之不去。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许,
方伯廷一直将自己当成同窗好友,从未变过。
从头到尾,
就只有他变了而已......
转过身去,
刘庆余不再去看城门外,但早已经泪流满面。
————
方伯廷离开了,
夏联科心里有些空,彷佛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而程心安也甚是惋惜,学院少了一位拥有亚圣资质的学子。
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个俊秀的青年出现在两人眼前。
看到此人,
两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至于碍于身份,对着他微微拱手,“见过王爷!”
李牧年抬头朝着城外看了一眼,并未过多关注,而是看向包子铺,凝眉一看,“刘庆余!”
“来人,将包子铺给我拆了!”
“王爷为何如此?”夏联科言出法随,走出来的将士动弹不得。
他经过那一战,也晋升到了大儒境界,感知力惊人,如何能不知道楼上站着的就是刘庆余。
只不过,
刘庆余既然不想见他们,他也不会强求,因此羊装不知。
他只是觉得程心安的反应有些奇怪,
以他的修为肯定知道拒绝他的是刘庆余,居然也没发难。
“嗯?”
李牧年脸色不悦,从马上跳下,忽觉哪里不对劲,随即愕然,“你到了三品境界了?什么时候......”
要说开天门的时间,李牧年更早一些,虽说被朱潜给算计了一道,但是他父亲利用死神将后患全部清除了。
因此,
在看到夏联科居然能言出法随,李牧年相当的震惊。
这才几天没见?
李牧年内心满是震撼,但神情很快恢复如常,“为何不能拆?”
“刘庆余虽说当初得罪了王爷,但在他开酒楼的期间,时常有人去骚扰,如今他关了酒楼,给受灾的百姓发放包子,王爷若是强拆,难道不怕失了民心?”
夏联科本就正气凌然,面对李牧年,微微挺胸,他如今有这个资格。
“你要为他出头?”
李牧年微微侧头,试探性的说道:“你可知道,天北城将来是我的,你若是进入仕途,会如何?”
威胁!
十分明显的威胁!
饶是一向沉稳,夏联科此时也脸色阴沉,对方居然用仕途来威胁他。
而这正是他的软肋!
当初若是康慨赴死,他会毫不犹豫。
现如今大难不死,他正要一展报国之志,借此次护城功劳从学院进入官场,从而实现扳倒龙相的心愿。
可李牧年一句话,就将他的路给堵死了!
指甲嵌进了肉里,他终于是忍下了,没有继续开口。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知道这是程心安大儒,心里踏实了不少,但听程心安开口道:“王爷,你可知道朱潜死了?”
话题转移,是为了给夏联科解围,也是想要知道,李牧年听了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朱潜虽然成魔,但毕竟还是李牧年从小到大的授业恩师。
但,
李牧年的反应让他惊讶,或者说,李牧年就没有反应。
表情极其冷漠,置若罔闻。
良久,
他才将视线从夏联科脸上转移走,偏头看向程心安,“朱潜死了?”
语气相当的冷漠,听得程心安心头压火,心想:“这小子,居然直呼其名?”
随即,
就听李牧年接着说道:“一个邪魔,死了便死了,那是我天北城的幸事!”
唰!
程心安顿时脸色一白,心中的火气几乎压制不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程心安作为读书人,自觉李牧年也该懂得其中道理。
不曾想,
他如此决绝!
朱潜虽然有错,坠入魔道,但他从恩师荀有道那里得知,这并非完全是他的错。
他从小被魔业教植入魔根,是魔业教在人间扶持的卧底。
可那时候,
朱潜才多大?
“纵然他该死,总归是你的恩师,过几日下葬,也该去看看吧?”程心安几乎咬着牙冷冷说道。
“对不起,天北城重建,我很忙,无暇顾及。”
说完,
李牧年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带着身后的众多将士离开。
天北城内城的一万多将士都被李延凤带走,并且都已经陨落,现如今整个天北城里就只剩下这一千多士兵。
城内防护过于空虚,因此才被西北绿林趁机破城作乱。
现下,
李牧年正带着所有将士,以及动员起来的百姓修建城门,站岗放哨,护卫城池。
背影渐渐离去,
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包子铺,鼻孔出气,终是没有强拆。
对于刘庆余当做所做的,
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但不可否认,夏联科说的有道理。
至于父亲死亡的消息,他隐瞒了所有人,准备过一段时间等到城内情况稳定再昭告天下。
“看来他还是很在意朱潜大儒的死。”夏联科觉得李牧年背影落寞,彷佛压了千斤重的担子。
“哦?是么?”
“又或许他遇到了其他打击,我感觉他心事重重。方才说要强拆包子铺,更像是因为心情不爽而想故意发泄。”
“子衿说的不错,我也这么觉得。”程心安表示同意,“虽说这次大难当中,李家好似消失了一样,没有起到庇护城民的责任,但我总觉得,这背后另有原因。”
“你发现了没?城主到如今都没有现身!城内的那一万黑甲军又去哪了?无人知晓。”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