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石原是前些年经朝廷正八经考中的进士,这在整个天北城是独一份的。
但不是说这大梁的进士多么难考,只是天北号称小朝廷,自有一套选拔考试,和朝廷那等一级级往上考的科举考试截然不同。
作为天北的本地人,少有的会去参加朝廷的科举,虽然天北从来没有明令禁止,但这种事情在天北还是有一个鄙视链。
天北的学子向来不待见朝廷的学子,而朝廷的学子也不待见天北这边的,这两边的学子共同不待见那些参加朝廷科举的天北学子。
要论读书人里,
柳进士这一类人便是最不受尊重的。
不要说读书人看不起,即便是衙门的捕快也都不愿高看。
这不,
前些年,柳进士终于生下一个儿子,可这儿子有些奇怪,额头生了一个肉角,浑身肉红色,模样吓人。
按理说,
这种事情一般人家都藏着掖着,暗地里去找医师给诊治,可柳进士家里人本就不被待见,本以为这种事情能引起些重视。
索性他一咬牙,心一横,寻了当地的捕快声称自己家里生了个妖怪。
话说捕快带人来看了之后,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
这不是第一次了,
柳家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好的,坏的,捕快一律都不理会。
这一直都是常态。
柳进士无奈。
仰仗自家祖宗留下的几处房产,娶了几个婆娘,就是为了能够有个一儿半女。
可前面的几个婆娘肚子不争气,直到他娶了这第七房,这才如愿。
但怎么就生下一个怪物?
柳进士不喜欢这个孩子,哪有一生下来就睁开眼的,不哭也就算了,冷冰冰的一张脸,带着阴沉。
俩眼瞪的红红的,像是要……
吃人?
更离谱的是,
从给孩子喂奶开始,他的小妾娘就开始暴瘦,整个人就像是被吸干了一样,瘦的和骷髅差不许多。
柳进士去看了一眼,这哪里是吃奶?孩子那模样简直是在咀嚼,明明只是个孩子,可是吧唧着嘴巴,像是一个饥老鬼生食人精华血液。
这一看还了得,
柳进士当即报了官,他心里已经认定,这绝对是个怪物!
可捕快们不管,他只好给孩子断了奶,准备给他寻个奶娘。
可一个奶娘只喂了一次,就觉得疼,哭哭啼啼的跑了,工钱都没要。
从那之后,
就再也没有人敢来……
要说这孩子也是可怜,
明明那么小,却被爹扔在房间里等死。
也奇怪,
这孩子还是不哭,只是恼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房间里的家具全都砸碎。
尤其是半夜,
还发出一种鬼哭狼嚎的声音,听得院子里的人毛骨悚然。
柳进士的第七房叫做小玉娘,这本是个少有的美人。
尤其是生孩子之前,简直是十里八乡人的女神,可偏偏爱才,嫁给了柳进士,惹得一众人羡慕嫉妒恨。
尽管怀孕生了孩子导致身体走形严重,可骨子里的美人胚子依然还在,只是喂奶后,整个人就形销骨立,不像个人样了。
听着儿子半夜嘶吼,
小玉娘坐不住了,毕竟是她的儿,哪能任由他饿死,于是她半夜悄悄的熘了出去。
“儿啊,娘来了!娘来给你喂奶了。”
小玉娘用偷来的钥匙从打开了门,里面的动静忽然安静下来。
吱呀——
门打开的那一刻,
小玉娘愣住了。
才不足几十天的娃居然能直立行走,浑身的肉红色越发明显,额头上的角闪烁寒光。
一回头,
两只眼球是黄色的,周围都是黏浊的液体。
见小玉娘站在门口,它从嘴里发出一个模湖的音节,“娘~”
本来还有些怕的小玉娘顿觉心疼,母爱泛滥,流泪不止。
什么妖怪?
这是我自己生下来的娃啊!
哒哒哒!
小玉娘越过门槛扑了进去,要把自己的儿搂在怀里。
不想,
那怪物更加激动,直接一个勐扑,就把自己的娘给摁在地上。
“饿啊!”
它嘶吼一声。
“娘给你吃奶——”小玉娘身体早就已经干瘪,哪里还有奶?
身体骨瘦如柴,
那怪物吸了半天,仍旧是饿,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咯噔!
小玉娘终于怕了,那一年,她和丈夫行经山林,突遇饿狼,那些狼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是饥饿!
“儿啊!你要干什么!”
吼!
不等她说完,那怪物勐然生出两颗獠牙,掼入小玉娘的喉咙。
…………
“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给你钱,要多少钱都行!”
迎福客栈里,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一桌客人面前,拱手行礼作揖,态度十分谦卑。
陶大轩打着算盘,看了一眼这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角落里,
老道士正在捉着花生米吃,一壶滚烫的酒在旁边,小酌怡情,哼着小曲甚是享受。
不一会,
项薄从二楼走下来,他赶紧把剩下的酒给喝完,抹了抹嘴巴,嘿嘿一笑。
“还是抠啊!”
青年摇了摇头,“掌柜的,再来一壶雨燕春。”
老道士顿时笑得喜逐颜开,就等着项薄这土豪请客呢!
身怀百十两黄金,项薄自然当得起土豪。
不过,他这钱倒是没有乱花,还有别的用处。
坐下之后,
项薄的视线看向了外面,
在延伸出去的目光当中,有一个中年人卑微到了极点,正在央求几位坐着的大爷。
这几位大爷是盘踞在迎福客栈多日的江湖客,终日来吃酒和肉,夜里勾栏风流,可谓是羡煞旁人。
在这迎福客栈里住了半个多月,愣是一个子都没给,令掌柜陶大轩甚是郁闷。
但也只能忍着,哪里敢多说半句?
到了现在,
他已经不奢望他们几个付房钱了,只希望他们尽快走,哪怕他倒贴一些银子也行。
实在是这几人整日的胡闹,惹出来噪音,影响了其他客人休息。
导致本就不多的客人越发的流失,在这么下去,这客栈就得关门。
“哎!”
陶大轩给项薄上了酒,叹了口气,脸上的郁闷展露无遗。
“掌柜的,那是怎么回事?”
项薄趁着这时候问了一句。
“那个是城东的柳进士,一直嚷着说是家里糟了妖怪,到处寻人帮忙,可没人帮忙。”
“不得已,他正好来找那些江湖中人,可那些是大爷,没这个数的银子,谁会帮忙?”陶大轩又给项薄拿来几个果盘,将杯子里的酒给填了,伸出几根手指。
“妖怪么?”
青年摸了摸下巴,眼神里有些兴趣。
老道士咂摸着新酒,心里畅快,“这就真是好,掌柜的,多来点。”
“诶诶,好!”
上了酒之后,陶大轩也不着急离开,反而亲自伺候俩人,一脸笑吟吟。
这是有事......
可惜老道士在喝酒的时候,几乎是什么都不理会,自然也看不到陶大轩眼里的渴求。
“掌柜的,还有什么事?”项薄见陶大轩就在身后站着,欲言又止,问道。
正此时,
举杯吸熘喝酒的老道士瞥了一眼项薄,微微摇头,“多管闲事。”他心想。
“要是可以的话,帮帮忙!”
陶大轩开心起来。
青年的手段他见过,那是牛的很,要是他肯出手帮忙要钱,或者将那几个江湖客赶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掌柜的,你是不是很不待见那几个人?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呢,给柳进士添点钱,好让他们帮忙去除妖。万一他们几个被妖怪弄死了,那不是......”
项薄吃喝如喝水,一杯又一杯的下肚,给陶大轩提了个建议。
“这个?”陶大轩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腰包,“恐怕不妥吧。他们虽然讨厌,但真要死了,那不是我害的?”
“呵呵,你是心疼那点银子吧?也罢,我就去帮一把。”
项薄径直站起来,朝着那一桌走过去。
“多谢,多谢。”陶大轩的脸上笑出了褶子。
“掌柜的,先别走啊。”
老道士忽然叫住了,一脸的严肃。
“客人还要吩咐?”
看了一眼项薄的背影,老道士嘿嘿一笑,“都给你帮忙了,多送一壶酒怎么样?老道士我在他面前还有些话语权......”
陶大轩脸色煞白,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道爷稍等,这就来......”
他只好浅浅笑着迎合,等到一转身,一咬牙,“都不是啥好人,切。”
————
“读书人,不是我说你,你也不打听打听,俺们爷们的手段那是厉害的紧,莫说一个区区的妖怪,那就是千年的魔头,到了爷们手里,也是待宰的羔羊,随意拿捏。”左边的江湖客身形阔大,满脸的麻子,身体随意的向后仰着,一只手搭在椅子后背,戏谑的盯着身边站着的男人。
“就是,可是俺们的出场费也高,但是一分钱一分货,三百两银子,一份都不能少。”另一人坐在对面,嘴角留着小胡子,贼眉鼠眼。
“大爷,在下现下也只能拿出二百两,三百两实在是太多了。”
柳进士约莫四十的模样,留着这个年纪的读书人特有的胡子,模样清秀些,但满脸的愁苦。
此刻站在这里求几个江湖客,他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但是为了家里人的安全,这张老脸似乎不要也罢。
“五百两,我刚才想起来,三百两是上一次的价格,这一次得涨价。你也知道的,最忌物价飞涨,俺们爷们连肉都吃不起了。”麻子脸的江湖客说完,将一只猪蹄塞在嘴里,嚼的正香。
这看的周围那些食客集体鄙视,“不要脸......”有人暗暗唾骂一句。
这分明是漫天要价,
你不帮忙就算了,何苦为难一个老实人?
这一来,
人们倒是开始有些同情柳进士了。
听到五百两,
柳进士一脸苦笑,焦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大男人直跺脚,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这这这,这可真的......”
平日里出口成章的读书人此刻结巴着,几乎语无伦次。
这一幕反而令几个江湖客更加兴奋,一个个拍着桌子,胡乱的起哄。
“都说天北的读书人从来都看不起俺们江湖客,今个可真是稀奇了。”那瘦的和猴子一样的男人从桌上翻了过来,“这样吧,你呢,给俺们爷们讲个稀奇的故事,就和说书的一样,只要能哄俺们开心,那三百两就省了。如何?”
“对对对,你看爷们对你多好啊!那说书的,三五年也说不出三百两,但你是读书人嘛,金贵!来啊,掌柜的,给爷们上些瓜子。”麻子脸饶有兴趣,一口老痰吐出,几乎蹭到了柳进士的脸。
柳进士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今日拉下脸来央求,已经算是破了读书人的底线了,这要是一开口,以后连人都不用做了。
脸色青一块,白一块,
柳进士觉得自己像极了小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甚至想着一头撞到那麻子脸的刀口上,死了算了。
可他还有几个婆娘,她们是无辜的。
为此,只有忍了。
强忍着脸皮的抖动,
他准备开口。
“等一下!”
突兀的声音传来,惹得麻子脸一脸不悦,回头一看,一个身体颀长的青年正走过来。
“怎么?你也要听?可以,一百两银子交出来,爷们给你留个座位。”
直接无视了几个江湖客,
项薄走到柳进士面前,“给我二百两,我帮你除妖。”
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哟呵,这是来抢饭碗来了?”那精瘦的和猴子一般的江湖客撸起袖子就要干项薄。
他的刀成月牙,有点像是圆月弯刀,刀口有些卷刃,显然质量不是很好,可却常杀人。
他腾空跃起,呼啸而下,竟真的和猴子一般灵活,唰!
刀光闪烁间,
众人直觉眼前晃,但听到卡察声。
项薄看的出这刀质量差,没想到如此不堪,他不过是两根指头夹住稍稍用力,就断成两截。
轰!
猴汉子径直被甩到桌上,将茶碗砸了个粉碎。
“找死!”
麻脸的汉子迅速提刀砍向青年,但下一刻,
他的脚步停住了。
无他,
只因喉咙前顶了一把剑,锋利无比。
“这生意让给我如何?”项薄冷冷发问。
这男人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抢了人家的生意。
所以还是要友好的问候一下。
“呃?”
那江湖客抹了一把额头留下来的汗,疯狂的点头。
“滚吧!以后我项薄出现的地方,不希望见到你们。”青年手里的剑一甩,剑锷拍在麻子脸脸上,整个人瞬间被击出了客栈。
“走走走,快走......”
剩下的几个江湖客哪里还敢逗留,一股脑的如烟般消散。
啪啪啪!
忽然响起的声音令项薄闻声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走走进来。
他微微皱眉,
这不是那女扮男装的虞美人?
啧啧,
这漂亮的女人啊,扮起男人来也是勾魂摄魄,但是身上的脂粉味道,就挥之不去。
“虞......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项薄只得羊装不认识。
虞美人掩面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没想到,
这项薄不仅词做的好,功夫也了得,惹得虞美人放心乱颤,花枝招展。
“相逢何必相识,名字无所谓,公子叫我白玉堂就好了。”虞美人想来是早有准备,提前给自己想好了名字。
“白玉堂?”项薄不由的笑了笑。
“公子此番来所为何事?”
“听闻项公子做了一首可名扬千古的诗词如梦令,在下十分钦佩,正好也好诗词,所以想来和公子畅饮美酒,共对诗词......”
“呵,来找冲菊就直说,给我拐弯抹角的......”项薄心想,随即干脆的拒绝,“巧了,我刚答应这位先生,去他家里帮忙除妖。”
“这么说,我来的不是时候?”虞美人惊讶道,好看的眸子闪了闪。
项薄无奈摊开手。
“那好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虞美人看看四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咬咬牙说道。
项薄笑了,“这样吧,做完了这生意,我去找你,正好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那就静候了。”
说完,虞美人缓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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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先生,刚才说好的二百两银子,可是还算数?”项薄转头看过去。
那中年男人柳进士还有些茫然,此刻被问到,立刻惊醒,“二百两是吗?我带来了。”
说着,
就要从怀里掏,却被项薄阻止,“且慢,等我除了那妖怪,再给不迟。”
“前面带路吧,咱们现在就走。”
“哦哦,好的,跟我来。”
柳进士不认得项薄,但是见识了他的手段,不过是几个呼吸,居然就能解决掉那几个江湖客,这简直是高人啊!
所以他根本不敢怠慢,
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但忽然又想起那虞美人的事情,欲言又止。
项薄看出来了,“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不不不,只是那姑娘来找公子,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若是您忙的话,大可以先去.....”柳进士到了这个份上,仍旧想着怕耽误项薄。
这倒是让青年对着酸腐的读书人刮目相看。
“你看出来了?”
“嗯,那姑娘分明是女扮男装,况且,她和公子想必早就认识。”柳进士有意和项薄熟络些,纵然喉咙发紧,也多说了几句。
“何以见得?”
路过一块田垄水沟,柳进士在路边搬了一块木板给搭上了,自己先走上去,然后这才请项薄走过,“您说要去她那里拜访,可她没有给你留下地址。这不就是认识的人才能说的话吗?”
“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项薄称赞道。
“见笑了!”柳进士身子始终弓着,讪讪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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