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薄跟着鸿鹄来到了茅房,听到他吱呀一声关门进去。
竖起耳朵顺着风听察,鸿鹄的声音小之又小。
一团白色的光团炸开一瞬间,而后就是对话声。
“你怎么又来了?”这是蛆虫的声音,带着不满。
另一个便是鸿鹄的声音,音调压的极低,项薄居然听不分明。
只知道他说完,蛆虫迅速激动起来,居然不管不顾的显出一个巨大身影,想要将眼前的少年吞噬。
项薄没有出手相救,因他清楚这蛆虫没这本事,也没这胆子。
不料,
那鸿鹄忽然大喊大叫,“杀人啦,救命啊!”
这一声有如炸雷!
…………
月明星稀,
院子里的一颗高大榕树枝头,一只褐色的渺目乌鸦独孤的站着。
身材笔挺的中年人走到了前十名的学子寝室,不需要推开门,身形一闪便晃了进去。
下一刻,
他已经出现在门内,身体半虚透明,旁若无人的径直走到了最里的一间。
那是梅亭弦单独的床位。
澹澹的脚步声传来,
梅亭弦紧张极了,因为此刻的他刚从梦里醒来。
还没来得及消化梦里的恐惧,耳边就有那轻微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了。
厚厚的被子里,他的身体湿了一片,那是冷汗,手心攥得紧紧的。
这会是真正的凶手吗?
项薄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
“救命啊......”梅亭弦在心底里呼唤,可那脚步声还是来到了床前停下了。
他没有胆量睁眼去看凶手的模样,只能祈祷。
忽然,
他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安抚下来,浑身都放松了不少。
更神奇的是,
轻轻柔柔的力量包裹着全身,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温暖和煦,像春天的阳光,像妈妈的怀抱。
梅亭弦感觉自己彷佛回到了婴儿时代,只想依偎在这温暖里一直躺下去。
完全的放松带来究极的享受,
他——睡着了。
梦里,
周围一片雪白。
他光着脚,甚至衣服也穿的少。
但因为在梦里,也不觉得冷。
在一片苍茫当中,他看到了一座宫殿,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浩瀚壮阔。
到了跟前,
长达万余的台阶令人望而生畏,那是通向朝殿的阶梯。
走到尽头,
就可进入到帝王执政的大殿,就可以和百官并立。
那是无数读书人梦想的圣殿,
有多少人从这里走到殿内,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甚至大部分人都止步于殿外。
这同样是梅亭弦的梦想。
“这是京都皇宫?”梅亭弦喃喃自语,整个人怔住。
“走上去!”
一个的声音在心底里响起,给了他无比的勇气。
他看了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不走?
拾阶而上,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建筑,飞檐踏马流星,云层遮住穹顶。
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终于来到了朝殿,往里一看,顿生敬畏。
百官林立,皇帝高高在上。
当有一份气度和胆量才敢继续往前走。
“梅亭弦!上前听封!”
鸿音大如天,令他颤巍着走到殿前。
趴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额头的汗珠一片片落到了青红色的洛阳毯上,渗进去消失不见。
“现封你为京都县丞,不日上任,去吧,站在最后一排。”
依循声音转身走回去,梅亭弦心中居然没有欣喜,面无表情的站在了其中一排人的最后。
至此,
他一动不动,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
.........
房间里,
中年人轻轻冷哼,床上的梅亭弦身体已经渐渐的冷却。
皮肤表面甚至都生了些细密密的霜珠子,整个人快要凉透。
料定梅亭弦必死无疑,
中年人转过身露出侧颜,不是朱潜又是谁?
正准备离开,
门外传来一声乌鸦叫,让他心生警惕。
忽然,
梅亭弦的手指头动了一下,身上的寒霜急速退去,竟然要回暖了。
“怎么可能?”朱潜大惊!
立刻展开神识进入梅亭弦的脑袋里探查,
但见梦里的场景开始坍塌,
站在百官之后形同僵尸的他忽然惊醒。
眼睁睁的看着最上方的皇帝摔下神坛,所有的官员东倒西歪。
“发生了什么?”梅亭弦下一刻尖叫起来,因前面身穿官服的官员倒在了他的面前,那面孔好熟悉。
“费文轩!!”
另一排又倒过来一具尸体,“荆文龙!”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梦里?”
意识到自己不在现实里,梅亭弦迅速冷静下来,寻找着可以突破梦境的方法。
但很快,
外面的台阶上传来阵阵喊杀声,他冲出去一看,脑袋霎时凉了半截!
密密麻麻的皇朝军队正持刀杀来,
一旦被靠近,他须臾之间就会被砍成肉泥。
身后朝殿即将崩塌,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咕呱!
兀来的一声乌鸦叫从天边传来,梅亭弦抬头一看,
瞎了一只眼的褐色乌鸦拍动破碎的翅膀滑翔而来。
他忽然记起来,
之前无数的梦里,这乌鸦一直都会存在。
只要乌鸦一叫,他都会立刻惊醒。
可这一次没有......
或许是这一次的梦境和以前也不同。
梅亭弦迅速对着乌鸦招手,“我在这里,救我!”
高空中,
乌鸦俯冲而来,剩下的眼睛呈现红色,勐地张开之后豁然射出一道道光线。
光线宏大形成一根根柱子,将冲锋的皇朝军队全部灭杀。
与此同时,
朱潜蹬蹬蹬后退几步,面露惊恐,而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
“不可能?有人在梦里击碎了我的的神识?”
那朝殿便是朱潜神识化成的牢笼,而军队则负责护卫朝殿,可如今一切都被毁掉,他杀不成梅亭弦。
甚至自己还受伤了!
“糟了!是那只乌鸦!”想到这里,朱潜快走冲出房间。
恰好,
那乌鸦振翅高飞,依然离开了朱潜的视线,而乌鸦的红色眼球里,映衬出朱潜的身影。
...........
恰在此时,
从后方的茅房里传来一声,那是鸿鹄的惨叫声。
这惹得整个学院顿时像煮沸了的锅热闹起来。
朱潜方才受到重伤,强行言出法随,消失在原地。
率先到达茅房那里的,是鸿鹄的恩师程心安。
毕竟是三品的大儒,耳目清明远超常人。
又是自己的弟子遇事,程心安反应相当的迅速。
他的护犊子是整个天北城都出了名!
言出法随展现身形,程心安眉目怒极,“大胆!谁人敢伤害我名下弟子?”
本就被鸿鹄吓得变回原型的蛆虫,此刻躲在茅房的蹲坑里瑟瑟发抖。
“老师!我在这里!”
鸿鹄学得一手好演技,扑向老师的怀里,痛哭流涕,彷佛真的被吓坏了。
众目睽睽下,
程心安悄悄安抚弟子,这看的其他学子们有些嫉妒。
项薄在暗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趁着其他的学子们一股脑的冲进来的时候也混了进去。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学子睡眼惺忪,来不及穿上内里的衣服,只披着一件外衣就跑出来,冻得瑟瑟发抖。
“后退,都给我后退,不许靠近。”
眼看着学生们热情高涨,几乎要都冲进茅房了,一个教员迅速赶到维持秩序。
和其他的几个教员将所有人给赶到了院子外。
“你且退下,让为师看看。”
程心安独自一人上前,茅房里的味道自然不用多说。
但他毕竟是三品的大儒,修为高深,那些污秽之气在靠近他之后便无法沾身。
浩然正气惶惶如炬,
程心安浑身乳白色光晕激射,一双眼请犹如天眼怒视前方茅坑。
“出来!”
赫然是儒家言出法随的绝技。
嗡!
一团青白色的光团自茅房上空出现,形成一个穹顶笼罩下去,整个茅房都成一光雾里的一团,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不一会,
细长的白色身影从里面被光团凝成的巨手捏住给提了出来。
纵然是相当于隔空抓物,看到蛆虫的本体后,程心安仍旧面皮抖动,看的他直皱眉。
“这东西太恶心!”
可已经抓在手里了,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总要给弟子出口气。
在项薄面前,蛆虫虽然怕,仍然是可以讨饶的,至少话说的出口。
可现在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动也不动,彷佛死了一般。
这是怕到了极点,甚至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它是妖怪,程心安代表的是正道,下场自不必说。
蛆虫脑袋虽然不灵光,也知道自己和程心安的巨大差距,只是心里后悔,悔不该潜伏在天北学院的茅房里。
这不是它的本意,若可以选择,它必然会远离这里。
可奈何,
它的金子都埋在学院后面,不是那鸿鹄非要威胁,它何至于冒险来这里?
“对!不是我的问题!是他!”
那个陷害自己的少年就站在那里,距离大约半丈的距离。
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看他一眼,“这家伙肯定在偷笑呢吧?”蛆虫心想。
“是它么?”
大儒程心安的声音传来,带着轻蔑。
鸿鹄冷笑的脸迅速变换,极为惊恐的盯着,“嗯嗯。它变成了美女的模样勾引我,我没有上当,它就恼了,想要杀我!”
“你怕了?”程心安无奈叹气,鸿鹄身上有些自己给的护身,怎么会被一只小小的蛆虫给杀死。
鸿鹄这么怕,只能说明他要么不懂护身的强大,要么……
就是胆小。
前者也就罢了,这要是后者……
丢脸——程心安最好面子。
之所以选中鸿鹄当弟子,也是存了些将他培养成大儒的心思,将来好炫耀,尤其在朱潜面前,更是能仰着头说话。
所以他怕鸿鹄给他丢脸。
蛆虫弱小的可怜,小小的一只,能翻起什么浪花?
正想着,
鸿鹄的一番话提醒了程心安,“老师,这东西最喜欢金子,它告诉我,学院后面的那些金子就是它埋的。另外,他好杀学子……”
最后一句是致命的。
可怜的蛆虫就这么成了背锅侠。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围观的学子们已经怒不可遏的认定这是罪魁祸首,纷纷要求杀了它。
“哦?”
程心安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费文轩和荆文龙都不是被人直接杀死的,说白了就是大冬天被冻死的。
按照弟子刚才所说,它要是变成美女勾引,一般人未必能抵得住诱惑。
试想一下,
零下十几度不穿衣服在外面呆一晚上,能不死么?
这么说来,
这蛆虫还真的有可能是凶手!
真是这样的话,那鸿鹄就是立了大功。
“嗯嗯嗯!”
程心安连连点头,但转念一想,问道:“你怎么知道它好杀学子?”
“方才它将要杀我的时候说的!”
鸿鹄的演技一如既往的稳定,无辜的大眼睛透彻的像晶莹剔透的夜明珠。
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种这是受害人的感觉,而那蛆虫就是死于话多。
你要杀人动手就完了,啰嗦什么?
成功的将自己塑造成什么都不懂的模样,鸿鹄不为人察觉的眼底里有着兴奋。
因他清楚,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刻,
这蛆虫将会被惩处,按照老师的手段,少不得杀死它至少要让他吃一番苦头。
“老师,杀了它!给两位同窗报仇!”
鸿鹄不仅会伪装,还会把握人心。
他刚才这话不是说给自己老师的,是为了让其他的学子们听到。
这就引起了公愤。
“杀了它!”
“杀了它……”
……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自古舆论最可怕,蛆虫缩成一团已经绝对的认命。
项薄站在人群里,
只冷眼旁观,没有起哄,也没有阻止。
和他曾经做过的那样,这一刻只是个看客,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蛆虫虽然不曾真的想杀人,可也难辞其咎,死不足惜。
项薄唯一的关注点在于鸿鹄,这个熟悉的少年今天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时隔多日,
这少年越发的可怕,看来留不得了。
然而鸿鹄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作为程心安的弟子,他的命金贵的很。
项薄是个惯于凭心做事的,不会因为鸿鹄有程心安护着就放弃了。
只是在此之前,至少要知道这鸿鹄害人的证据。
…………
蛆虫的下场自不必说,
但是这边的事情刚结束,另一位大儒却姗姗来迟。
程心安瞥了一眼,觉得自己的这位同事似乎哪里不对劲?
走路轻飘飘的,身子骨也弱了些,每走一步有着强烈的胸膛起伏。
他分明压制住了这种不适,常人是看不出来的,可如何能瞒得过程心安的法眼?
“朱兄,何以姗姗来迟?”程心安上下打量,要将这位同事看个仔细。
“有你在此,我晚来一会也无妨。”
朱潜只随意的开口,便转移了话题,望着同事手里的一团光华,好奇道:“什么东西作祟?”
“里面的。”
程心安的嘴没法说出蛆虫两个字,只是看了看茅房的方向。
走到茅房附近,
干瘪的蛆虫尸体赫然可见,朱潜冷哼一声,“想不到害死我天北学子的,居然是一只小小的蛆虫!”
“你怎知道它就是害死费文轩他们的凶手?”背后,程心安冷冷发问。
“来的时候,碰到了梅亭弦,他跟我说自己差点被一条蛆虫给杀死,是项薄救了他。”朱潜不动声色,眼角却在四处观察青年项薄的身影。
不出意料,
项薄应该就在周围,或许正在看着他。
梅亭弦虽然被那只乌鸦给救下来,但是他记忆却被朱潜搜罗到了。
因此朱潜清楚的知道,
项薄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甚至他也怀疑,
那只乌鸦就是项薄搞的鬼,否则他何以大半夜的在学子寝室外面埋伏?
想想有些后怕,
若不是鸿鹄将他引开,
这项薄或许就和他直接冲突了!
区区青年,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那只乌鸦很是厉害,居然使得他重伤,至少需要一月休养方能恢复。
朱潜隐瞒了其他,那就是蛆虫去杀人,其实是鸿鹄安排的。
今夜这一切,
十有八九也都是他的杰作。
缓缓转身,来到程心安面前,朱潜却看向矮两头的鸿鹄,微微一笑,“你的弟子又立功了。”
能够得到大儒的赞赏,是每一个学子梦寐以求的。
因此,
这一波操作又引来不少的嫉妒眼神。
但当事人鸿鹄却顿觉芒刺在背,只因朱潜的眼神太过锋利,像一把刀子,要直透他的本心,刺穿他掩藏在心底的秘密。
这种感觉很熟悉,他经历过一次。
在被程心安收为弟子的那一天,他就对自己问心。
也是这样的目光,这是在辨别此人本性的好坏。
可人心最为复杂,
人的性情好坏真的只凭借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
答桉是可以。
鸿鹄的修为尚浅,在两位大儒的目光里,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点点心思都隐藏不得。
可凡事都有例外。
只因鸿鹄之前是夫子的弟子,和费阶并成二子。
两个人深受夫子看重,日夜伴随左右,久而久之,两人身上的浩然正气也越发的纯正。
这对于鸿鹄来说,是很好的掩饰。
他只是好奇,
难道夫子看不出他心底里对于人类的仇视?何以还将他收为弟子,也从不为难,甚至悉心教导?
殊不知,
夫子从没将他当做真正的弟子,只是想要给费阶找个未来的对手罢了。
没有相应的对手,费阶又如何成长?
夫子也曾问心,和他相比,两位大儒就差了许多。
强定心神,
鸿鹄已经是心如止水,一脸茫然的和朱潜对视。
朱潜讶然,鸿鹄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莫非这小子真是好人?”
“可为什么在梅亭弦的记忆里,说是他驱使蛆虫杀人?”
现在的朱潜必须要分清,谁是自己的敌人?
项薄已然确定,必须要死,这鸿鹄倒是让他看不透。
他本已经成为二品大儒,修为压过程心安一头,
如今被乌鸦所伤,境界几乎跌路三品,及及可危,必须要闭关一月了。
“程兄,我顿感修炼契机,接下来的一个月,学院里的大小事宜就仰仗你了。”
他和程心安并成为天北的两大儒,是院长荀有道的左膀右臂。
院长还在为冲破亚圣境界闭关,他也闭关的话,程心安便需要接手整个学院。
“朱兄,可要注意身体啊。”
程心安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朱潜刚刚突破二品大儒境界不稳,需要巩固。
“有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