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军爷,这些人不识情况才贸然动手,但绝对无意和你们作对,还请叫你的人休手。只要你肯就此作罢,和尚我跟你走。”
纵然佩服和尚的舍己为人,谢龙却也掂量的清楚。
他身为黑甲军的统领,对于天北城的治安有着直接的责任。
现在已经不是和尚一个人的事情,
想不到天北城已经混进了这么多的江湖高手,甚至还隐藏起来。
至少有数百人!
他们可不是迎福客栈的那些货色,而是都惯于杀人的。
况且激起了如此大的冲突,
天北城各处的瞭望塔想必已经相互通知,不一会就有大军来镇压。
此刻他罢手,便是失职,
甚至还有通敌之嫌。
所以和尚说的,他必定无法同意。
谢龙干脆的摇了摇头,“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走!”
“真的要把事情闹大?”和尚心惊,同时有些自责。
他悔不该没有的及时通知这些人撤出天北城。
项薄明确说过,
道姑已然安全,将来必定可以全须全尾的回来。
可道士和和尚想着,将这些人先散开,一旦事情有变,还用得着。
这一来,
可坏事了。
都是些不听管束的江湖中人,眼见和尚危险,怎么能袖手旁观?
哪怕这里是天北城,一个个也都顾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投降还有机会活命,一旦大军到来,必定是彻底镇压,一个不留!
然而,
让这些江湖人投降,还不如杀了他们!
一时间,
和尚进退两难。
不得已,
他只好身形一闪,凭着浑身的伤口崩裂,不断的给那些人挡下一次次致命攻击。
只为了少死几个人。
饶是如此,
几百人也至少损失了三成。
..........
李牧年被叫醒的时候,接应天明。
应恩师的要求,
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休养生息,没有运功也没有应酬大婚的事宜,只是任由体内的浩然正气流走四肢百骸。
敲门声不期而至,
他应了一声,穿好了衣服走出来。
来人是父亲手底下的甲士,这让他惊讶。
随着他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面隐约灯光中的人影,不正是他的父王么?
父王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带着许多问号,
他推门而入。
紧接着就更惊讶了,里面还坐着另外一个青年。
而青年面前的茶水喝尽,显然他们已经商议过一些事情,这才叫了他来。
李牧年朝着青年看过去,但神情不动声色。
想要从青年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项薄只澹澹的笑着,没有给任何的提示。
“父王,你怎么来了?”
李牧年并不意外父亲的出现,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半夜。
“听闻大儒朱潜已经给你开了天门,为父特意来看看。”城主李延凤坐在书房正中的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张宣纸,上有“父慈子孝”四个大字。
但奇怪的是,
这孝字只写了一半,显然是李牧年在半路顿笔了。
“多谢父王关心,儿臣经恩师帮忙,开天门十分顺利,现在正按照恩师叮嘱,多休息,少操持,情况稳定。”李牧年拱手躬身,在父王面前放下了永平王的架子。
此刻他只是父亲的儿子。
“呵呵,那就好。既然如此,那安排给你调查魔业教的事情就先算了,等你大婚之后再说。另外,这大婚之事是否要推迟?”
“这倒不需要,调查魔业教是我份内之事,至于大婚,这和我的身体并不冲突。况且一切事宜都都准备好了,现在推迟,显得我李家报复姜家,被人看做小气之举。”
父子俩相互谦让,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完全忽视了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
项薄并不在意,
相反,
他觉得很有意思,这父子俩藏的事都很多,可都不说。
这容易造成误会不说,父子俩的隔阂也会越来越多。
不知道双方都是怎么想的?
尤其是这李延凤,
通过半夜的谈话,项薄知道他哪里是为了看李牧年的身体而来的。
分明是来打探道姑的消息。
他或许早就猜到,
李牧年将道姑给藏在了自己的府邸里。
而对于项薄,
李延凤通过手下人的调查已经知道,他救了小儿李牧年。
因此对他并没有敌意。
反倒是两个人聊起了虞美人的事情,话题算是有了共鸣。
项薄这才得知,
这位天北城的城主之所以临幸虞美人,原只是因为虞美人和他明媒正娶的过世妇人容貌相似。
提及那过世的妇人,
李延凤的脸面苍老了许多。
这本是私密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主动和小儿李牧年提及过。
今夜却不知怎么的,
对着项薄一个陌生人吐露这些。
项薄也惊讶,惊讶于李延凤的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反正他是做不到对一个陌生人如此毫不设防。
因李延凤的坦诚,
项薄也就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第一是为了寻道姑,看她是否安全,第二便是为了李牧年。
青年一直怀疑大儒朱潜身上有邪祟,或者他本身就是邪祟,李牧年经过他的手开天门,或许会有影响。
听到此处,
李延凤不再澹定了。
只因他和朱潜认识了三十多年,此人少年就定居于天北城,身家清白,还是院长荀有道亲自带回来的。
按理说不该有问题。
可青年说是怀疑,语气里却有着七八分的把握。
李延凤能看的出来,
青年没有说谎,他的话和自己的刚才的推心置腹一样,都是肺腑之言,没有掺假。
仅一面之缘,
两个人多少有些惺惺之感,彷佛认识了多年的忘年好友。
结果,
这一聊就到了天明。
约摸着李牧年也该醒了,李延凤这才命手下人去唤小儿。
..........
李牧年尚且不知道项薄和父亲之间的这一层关系。
从他将道姑弄出天北城之后,心里已经开始对父亲有所怀疑。
哪怕只有一丝!
如今看到父亲不打招呼就来了,心里又多了一份警惕。
而对于项薄,
同样有了怀疑。
毕竟,
他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自己的书房,还和父亲喝茶,
这场景难免不让他遐想。
“也好,你的身体自己应该知道。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姜家的女儿我知道一些,只是性子倔了一些,人是不错的。”
李牧年点点头,“这我知道,母亲生前的时候就夸过她。可惜母亲看不到我的大婚......”
涉及到了天北城的主母,那就是个沉重的话题。
父子俩不约而同的沉默半晌。
直到,
项薄给了李延凤一个眼神。
这小小的举动被李牧年察觉到了,微微皱眉。
李延凤提起一支毛笔,沾了些墨,在没写完的孝字上加了最后的一笔,这才站起来对着李牧年招招手。
朝着父亲走过去,李牧年不明所以。
不料,
距离父亲大约半丈距离之后,身体忽然动弹不得。
“嗯?”
李牧年脖子僵住,整个人怔住,看着父亲的眼里有些不解。
绕过书桌,
城主李延凤缓缓而行,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个接近于虚幻和实体的红色怪物。
白色的长发,肉色的皮肤,和尺子一般长的獠牙和指甲,两颗眼球突出和铜铃一般。
“死神?”
项薄见到这形象之后,想到了前世电视里的一种死神形象。
李牧年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但是眼里显出惶恐,身体本能的挣扎。
只见李延凤一挥手,
那红色的强壮死神倏然变大,从上到下覆盖住李牧年。
这一刻,
李牧年大脑一片空白,手脚是冰凉的。
开天门后在体内流经四肢百骸的浩然正气随着血液同时被凝固住。
眼皮都眨不得,唯独眼球能动弹,李牧年心生绝望!
死神白色的指甲穿进了他的身体,没有剧痛,但让他的身体变得透明。
他无法低头去看。
可项薄和李延凤看的清楚。
那白色的指甲在李牧年的身体里摸索着,忽然停下了。
一些黑色的斑点和小虫子一样攀上了指甲,凝聚成一团。
死神干脆将一整只手都探进去,如此操作了一番,在李牧年的身体各处,一团团的小虫子被找出来。
最后在死神的手里凝聚成一个圆形的黑球。
等死神的手从李牧年的身体扯出来之后,
项薄从怀里掏出一团青气。
但见青气里飞出一些好似接受召唤的黑色虫子,齐齐的冲进了死神手里。
看到这一幕,
李牧年惊呆了!
他何等的聪明?
立刻明白了个中关节!
这是充斥在他身体的东西,就隐藏在浩然正气里面?
是他以前身体的痼疾遗留,还是说恩师......
从情感上来说,
恩师朱潜对于他不啻于父亲了,所以他不会去想后者。
那些黑色的虫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他父亲在做什么,帮他清理身体?
不知不觉间,
李牧年心里更偏向于恩师是为他好,而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有些怀疑。
还有,
父亲的身体里原来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怪物,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忽然觉得身体又能够动弹了,
李牧年低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被儿子问到,
李延凤对着那死神点点头,只见死神指甲点出明亮的绿色火焰,掌心的黑色东西瞬间点着。
吱吱!
无数刺耳的惨叫声袭来,那一团黑色立刻形成一长着狰狞口器的怪物,挣扎着想要去寻李牧年。
这是将他当成了宿主......
下意识后退,
李牧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本能的远离。
而下一刻,
他忽然感受到身体里残留的浩然正气轰然散开,彷佛温水冲刷整个身体,他的每一寸毛孔都打开了。
这才是开天门之后该有的。
感受着身体的爽快,李牧年忍不住想要长啸一声。
皮肤表面泛出了晶莹,内里五脏六腑表面覆上了光华,丹田里更是生出了无穷的力量,像温泉一样沸腾。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强大的时刻。
嗡!
李牧年的头顶显出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影一闪即逝。
这是立命的征兆。
..........
而与此同时,
死神手里的黑色虫子纷纷化成灰尽。
它的身形也回到了李延凤的身后,消失不见。
“父亲!这?”
李牧年需要一个解释。
刚刚召唤死神的李延凤脸上有些疲惫之色,看向项薄,“你来说吧......”
————
从李牧年进来,
项薄就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冷眼瞧着父子来的“情真意切。”
唯一的动作就是将的来的那一团青气给拿了出来。
他能辨别里面的邪气,可不能剥离出来。
李延凤体内的那死神厉害的紧,这手段不知道比他高明多少!
既然被委托,
他也就站起来走到李牧年的身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绕着转了一圈,鼻子耸动。
庞大的浩然正气从眼前之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隐隐发亮。
这是正道的光,是没有任何杂质的鸿儒正气。
确认他的鼻子闻不到任何的邪气,项薄这才直面李牧年,“这是我从梅亭弦身上得来的,就在你刚刚开天门结束,他就被朱潜赐予了这东西。我有一神通,可闻到左近的妖邪之气。”
“我是闻着味道知道了梅亭弦,这才怀疑你体内也有两种气。我今夜来就是为此,不想,在这里碰到了城主。”
“呵呵,你是说我恩师是妖邪之辈,甚至他还在我体内放了邪气想要害我?”李牧年冷笑。
这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项薄没有急于反驳,只是将他追踪无头业火的时候,在天北学院那一夜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
一味的去辩驳没有任何的用处。
因为朱潜是众所周知的大儒,若是大街上此时有个人跳出来说他是邪祟,怕是瞬间会被其他人的唾沫给淹死。
更别提朱潜是李牧年的恩师。
与其辩驳,不如摆事实讲道理。
将他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真假由他们自己去断。
这父子俩都是聪明人,略加分析就能知道,项薄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那一夜,我闯进了房间里,发现只有朱潜在内,但我分明闻到了无头业火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味道,是来自于朱潜身上的......”
随着项薄一点点的和盘托出,李牧年渐渐皱眉。
城主李延凤则城府更深些,全程神情都没有变化,彷佛一切尽在掌握。
“蛆虫交待,那些金子是它藏在天北学院后面的,可惜被大儒程心安的弟子要挟,所以不得已幻化成虞美人去勾搭费文轩,但它本意不想杀他,是因为有一团和我手里一样的青色力量迫使它无法变回原身......”
“至于荆文龙的死,它一无所知......”
“够了!”
项薄忽然被打断,开口的是李牧年。
结合所有的事情,他稍微整理便得出了和项薄几乎一样的结论。
不仅仅是朱潜可能怀有邪气,更是两个学生的死可能和他有关。
“鸿鹄?恩师朱潜?”李牧年嘴里碎碎念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城主也答应我今天可以带走道姑和道士,你没异议吧?”这只是给李牧年说一声。
实际上,
在这天北城,
李延凤一旦开口,那就是金口,无人可以反驳。
“道士你可以带走,但是那个女人我还有用,等着下次吧。”
不想,
即便抬出了他爹,这李牧年依然没有给面子,反而态度越发冰冷。
这让项薄有些看不透,
事情已经差不多明朗了,他爹都已经帮着他弄出体内的邪气了,还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这是对他爹有多大的仇恨?
项薄并不知道,
李牧年对于他爹的不满在于那无头业火,因他一直怀疑体内的无头业火即便不是李延凤搞的鬼,至少也和他有关。
这让项薄有些尴尬,面皮抖了抖。
看在李延凤的面子上,他没法和李牧年计较,只得向那位城主投向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延凤多少有些歉意,毕竟答应了青年,现在却被自己的亲儿子给弄的下不来台。
“这个......咳......要不改日吧?”他吞吞吐吐的说出口。
项薄无奈,
父子俩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好,
他今夜看到了那道姑的厉害,反正也没什么生命危险,留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反倒是将她带回去,
老道士能不能活着,那就是不得而知了。
“那我就不打搅了。”
言罢,
项薄就要离开,却听李延凤叫住,“等一下。”
青年一回头,
一个金色的方正物什扔过来,他接在手里仔细观摩。
古朴苍凉的气息袭来,这是有年头的腰牌了,中间一个大大的烫金李字格外显眼。
见父亲这一举动,李牧年童孔一缩。
这是父亲的贴身令牌,即便是他,也都没有被赐给过。
这项薄使了什么手段,可以得到他父亲如此信任?
“这个有什么用?”
项薄笑着问道。
“我派人去捉拿客栈里的和尚了,怕有冲突,你拿着这个,谢龙不会为难你们。”
“哦?”项薄微微皱眉,原来这李延凤趁他不在,抄他大本营了。
只是这一宿,
两个人的谈话似乎令他对自己信任了几分。
项薄只笑了笑,“你是怕我和黑甲军起冲突吧?”
以青年的手段,
想要制止黑甲军,未必需要用到这令牌。
“算是吧!健安,你带项少侠去见那道士。”李延凤少有的笑了笑,而后吩咐小儿。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来的时候见过了。”项薄澹然一笑,“我想……你们父子或许还有话说。”
说完,独自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