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薄这才看清楚老者的脸,虽有白发,但面皮干净的很,毫无苍老痕迹,若比较皮肤细腻,他的可能还要优于自己。
配上老者的一身白衣,正是白衣士子一枚。
穿着虽然朴素,但是浑身上下极为整齐,不像天北学院院长荀有道一般不修饰。
但荀有道可就平易近人多了,这老者话里透着关心,倒像是在问责。
虞美人连忙拱拱手,“李老说哪里话,您肯来我樱花楼,这是我百年都修不来的福分,区区风寒算得了什么?”
可不止风寒,呵呵——青年摇摇头。
虞美人酒精摄入过多,早年承接的恩客也不少,积劳成疾,到了如今这年纪,年轻时候体现不出来的病症便开始泛出来。
风寒入体只是个引子,早年的风流才是内里的症结所在。
男女都是如此......
虞美人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但眼前的老者身份摆在那里,她必须得接待。
老者李靖看一眼女人,提不起任何兴趣,但略微皱眉,“看来你不得李延凤那小家伙的恩宠,也罢,我就做个顺水的人情。”
他弹指一挥,一滴热气忽的冲进虞美人体内,霎时,虞美人浑身一个激灵,下一刻香汗淋漓,全身湿透。
这是发了一场大汗,内里的风寒一扫而空。
她顿觉鼻子通了,嗓子清了,身子骨也不疼了,手脚麻利许多。
当即对着老者跪拜,“多谢李老。”
项薄见虞美人风寒顷刻间好了,有些吃惊,这李靖的手段好生厉害。
但,
这老者不知道是能力不行,还是不愿意,他没有将虞美人内里的过往病症完全清除。
等到以后受寒了,照样大病一场。
能做到现在,已经让虞美人感恩戴德了,项薄对着老者有了那么一丝好感,于是拱拱手,“不知道李老叫来所为何事?”
“哦?嫣儿给你说了吧?”李靖左右手两杯酒,一杯热,一杯温,来回调制,没看向青年,只澹澹说道。
“说了,但我觉得那不是实话。”青年刚说完,但见对面的少女拧着眉头,对着他噘嘴,又伸出粉嫩的小拳头威胁。
他自然不怕,笑着继续说道:“我来这里,怕是学院的两位大儒也知道的。”
这一说,是为了给自己建设一点安全保障,毕竟这老者是朱潜他们都忌惮的存在。
而他和管嫣离开的时候,手脚虽然利落,脚步也轻,但如何能瞒得住两位大儒耳目?
在青年看来,他们既然没有反对,便认可自己前来,同时怕也存着让自己来探探风的意图。
毕竟,
他们应该是自己不敢来的,项薄心想。
既然自己以身犯险,那用用他们的名头来当护身符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天北的大儒?呵呵。”老者澹然一笑,“想当初我见他们的时候,还是两个小娃子,这几十年不见已经成了大儒。你是他们哪一个的弟子?”
项薄摇头,“学生这次考试只排名最末,不敢望成大儒弟子。”
“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呵呵,况且,你一首如梦令可要名芳千古了。老夫蜗居朝廷多年,见过天朝诸多年轻学子,未有一人能做出和你这般的诗句。”
“不得了,不得了啊!青年,可有兴趣随我回京?我可以介绍你进入天朝国立学院。”
这是趁着天北的大儒不在,私底下挖人。
项薄干脆的摇摇头,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能答应。
要说去京都,他只会为了一个人,便是那性情刁钻的少女,但现在还不成。
于是他回绝道:“恐怕要拂却李老的好意了,学生在这北方还有事情要做,暂时不能离开。”
“何事?”对于青年的拒绝,李靖并不恼怒,相反,他似乎意料到了,于是反问。
何事?
呵呵,我总不能告诉你,我要去干掉你大梁朝的北寒王吧?
项薄端起酒杯,酒温正好,于是抿了一口,赞叹一声,“好酒。”
这是明摆着告诉老人家,我不想说,您老也别问了。
不想,
这李靖也不知是故意,继续问道:“何事?”
说完,
他还抬起头用自己的眼睛盯着青年,笑眯眯的。
绵里藏刀!
青年心惊,忽觉这老者和前世电视剧里那些阴险的厂公一样,笑里藏着阴气,好似在探青年的底。
温吞和煦的笑容里,有着不可辩驳,不可转移的意志,青年的嘴皮子居然不由自主的动了。
这一刻,老者是君,而他是臣,不敢欺君。
身体本能的要脱口而出,项薄立刻将下嘴唇内里咬破,顿时清醒,将流出的血吞下去,他这才缓缓回答:“私事而已,不值一提。”
这人滑头,且意志力超凡——李靖仍旧澹然一笑,心里却下了判断。
“小友,你身后的这把剑可否给我看看?”
终于放过青年,老者盯着他背后,眼里有些神采。
虽是询问,他的手已经攀上了青年的后背,顺势解下来那把长剑。
项薄反抗不得,只得任由他拿了去。
“真是一把好剑啊!可惜蒙落凡尘,但既然被你所得,也算是缘定一场,希望你好好待它。”老者只看了剑鞘,都没有拔剑,便原封不动的拔剑退回到了青年手里。
青年接过来随手拔剑放在一边。
对于老者的话,他并没有太在意。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把剑,是个死物,难不成他还要供起来不成?
“今日请小友来,其实是为了问个身份。你可是上清一门的弟子?”李靖转入正题。
项薄的原宿主算是,可他就不算了。
“李老你看我像么?”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反问是最好的方式。
“不像,你身上没有任何修炼的气息,但是肉体却强悍的可怕,修身不修气,这不是上清门的修炼方式。但,你这把剑的确是出自上清一门。”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项薄如此回答。
“那小友的师父是?”老者追问。
项薄低头,“已死之人,何必惊扰?”
原宿主的师父在门派里地位并不高,可他却给了原宿主神通集和斩妖剑,项薄一直怀疑,这该不会是他从门派里偷来的吧?
那管嫣在妖怪聚集之地露出的可是上清门的弟子服装,那她泰半是上清门弟子。
而这老头,该不会是那门派的高层?
青年一连串的问号,越发觉得这一趟来的过于鲁莽。
隐隐的,他有些坐不住了。
彷佛下一刻就会被人戳穿身份,当成上清门的败类给清理掉一样。
但那老者却说道:“你若真的不是上清门的弟子,那就太遗憾了。本想问你关于上清门的消息,现在看来,只能另找他法。”
“上清门怎么了?”青年满脸的疑问。
眼见他不像是装出来的,李靖长叹一口气,“我这徒儿本是上清一门后人,可惜这上清门三年前突然消失,就像是人间蒸发,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苦寻三年,丝毫没有消息。”
“今夜嫣儿告诉我,她看到了斩妖剑,我便想你也许是上清门的弟子,所以才找你来问。”
青年恍然大悟。
他只以为看到了少女的衣服认出来她的身份,没想到少女也注意到了他的剑。
“这剑有点显眼啊!”他心想。
只是没想到,这少女原来是上清门的后人。
还有,
上清门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强如这老者,都没有办法寻到?
“恕我无法帮忙,我对于上清一门一无所知。你们若是想要将斩妖剑要回去,我也不能答应。”青年这才晓得,怎么一路走来的时候,那管嫣时常看他手里的剑。
那是贪婪在作祟。
好在这老者似乎不怎么看重斩妖剑。
“放心,斩妖剑有灵性,我见这剑浑身的气息和你十分一致,可见它对你很是认可。旁人用了必定会遭到反噬。”老者眼神瞥了一眼少女。
意思是,你可就别想了。
管嫣还有些不甘心,哼了一声,喝了一口闷茶。
“李老,上清门对于朝廷可是有用?”
项薄动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这李靖寻那上清门断然不仅仅是为了给管嫣认亲。
而李靖的背后是朝廷,目的也就不言而喻。
“你猜得不错,倒是也不怕告诉你,的确是朝廷派我寻找。北边极寒之地的夜族这几年对我大梁可谓是虎视眈眈。北寒王的军队虽然强悍,但毕竟都是凡人之躯,少有修炼者。”
“能适应寒夜气候作战的,唯有修炼者。听闻上清门有一仙术,可以短时间内令人无惧寒热,六疾不生,腹内不饿。这一来,士兵们便可毫无顾忌的战斗。”
“不然的话,一旦凛冬来临,我军士兵战斗力将不足一成。届时,国境须臾可破。”
关于北边的战事,项薄了解的不多,偶尔从老道士的嘴里能听到只言片语,但很零碎。
只知道北寒王似乎在抵御对于大梁很有威胁的夜之一族。
又听说那夜之一族相当之残忍,时时刻刻想要侵犯大梁国境。
现如今在老者李靖这里得到证实,如此说来,那北寒王还是大梁的护国功臣了。
项薄此行就为干掉这个家伙,现在反而得重新思量了。
“李老刚才说仙术,区区一个上清门不会有这种东西吧?”他至少知道,上清门是凡间的门派,怎么会藏得仙术?
“其实也算不得真正的仙术,只是一些神通之类的。但对于修炼者和人类的肉体来说,都是十分有用的。就像是我刚才说的,能让人在一段时间里不食五谷,不感寒热,这便需要仙术的手段才能达成。”
“确切地说,算是一种低级仙术,但对于我等而言,已经是神迹。”
待得老者说完,项薄拱手问道:“敢问李老,这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仙界?又是否存在真的仙人?”
饮尽一杯酒,老者呼出一口气,呵呵一笑,“按理说,有仙术就应该有仙人,甚至仙界,否则这等神奇术法是如何诞生的?”
“但,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仙人,更不用说仙界。”
“东海仙岛也没有?”青年追问。
“事实上,东海仙岛是自封的,不过是修为更强一点的修炼者罢了。现如今的修炼者一般都是练气境界,而练气境界圆满了,则是炼神境界,那东海所谓的仙岛也只是一种更高境界。算不得真正的仙人。”
“那何为真正的仙人?”
“至少也要是炼神还虚之后,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心田开朗,智慧自生,大地山河如在掌中,目视万里,得六通之妙!遨游天地间,得不死身。这才算是真正的神仙!”
护国丞李靖本来年迈,而今说到仙之一道,竟然也心神荡漾,极为向往,只一杯酒下肚,居然看着醉了。
项薄还远远见识不到那种神仙境界,因此心如止水,只是觉得当神仙好像和他现在的状态也差不多。
都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则生,死则死,人生本是如此。
看来我可以自称伪仙——项薄心想。
有那个自由,但没人家的实力。
“不过,老夫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仙人和仙界,却一直相信,这仙界必定是存在的,至于在这世界的何处,那就不得而知了。”
项薄思忖片刻,试探性的提醒道,“李老,你难道没有想过,或许所谓的仙界也许不在这方世界,兴许在我们无法言明的空间里呢?”
“空间?”李靖显出惊讶,这个词对他来说有些新奇。
项薄的话无疑给他打开了一种新思路,“不妨这样想,有人创立了这方世界和地狱,而有这种能力的人算是神仙了吧?”
青年试图帮助老者跳脱出原有的思维。
这也是他生于前世那样一个科技发达的年代,才知道宇宙星辰,但这个时代的人呢显然不知。
犹如坐井观天的青蛙,只以为他们生活的这星球便是全世界。
经他这一提醒,李靖蓦然抬头,“小友的思想可谓是天高海阔,吾不及也。”
因他忽然想到,这方世界或许并不是独立存在,也许在那所谓的无尽空间里,还有其他的同样世界。
或者更大胆点想一下,还有和他们一样的世界和人。
如此联想之后,那存在仙界也就不足为奇。
“我也是胡乱猜测,李老当我说了个笑话。但我们可以做个约定,将来我若是得到了上清门的消息,必定通知李老。李老得知了仙界的消息,也请通知我,如何?”项薄笑道。
“这不成问题。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几乎是同时,两人举杯相对。
美少女管嫣惊呆了,虽然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师父和人对饮,且如此畅快的高谈阔论,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哪怕见了当今的皇帝,师父也是一副高人模样,总是端着。
今夜,她见到了师父的另一面。
虞美人作陪,完全成了摆设,又插不上嘴,只要给两人热酒。
几近天明,
项薄这才离开,那位老者就在此浅浅睡去了,披着虞美人身上拿下来的披风。
美少女管嫣负责照顾,而虞美人却跟着青年走下楼。
“你去找过李牧年了?”虞美人身体虽然恢复,但仍然孱弱些,大丫鬟想要过来帮忙被拒绝。
现如今,她想和这个青年单独多呆一会。
项薄点点头,“道姑的确在他那里。他没有为难我,我们谈了一些条件,到时候道姑自然会安全回来。”
“那就好,我一直很好奇,道姑真的和你没关系?”虞美人谈笑间,一抹风情浮上脸庞,可惜青年并不在意。
“只是一个朋友的相好,我朋友不多,他算一个。”
“既然是朋友,以后有机会可以带来我这里聚聚。我亲自招待你们。”虞美人发出邀请,她很快就要搬离这里,接客的机会不多了。
若都是项薄这样的恩客,她自然是欢迎的。
“一定。”
青年略微敷衍了一句,眼见女儿瞧着他,似乎还有话说,于是问道:“还有别的事情么?”
“冲菊一个人去找李牧年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
“交给我吧,正好我要一趟永平王府。”项薄已经来到了楼下,走出门外,此刻的男人们多半准备离开回家了。
而他一走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男人们的注意。
只因他旁边站着天北城的花魁,虞美人。
虞美人反倒是享受这些人的目光,竟然一把搂住青年的胳膊,做了个眨眼的动作,“带着你朋友来哦,我等你。”
随后便脚步轻快有力的走进了樱花楼。
留下青年在风中凌乱......
但见周围的男人们纷纷看过来,眼神有些奇怪。
“朋友?”其中一个人立刻提炼出重点,随即眼神放光的冲过来,“这位公子,我乃城东恒福胭脂铺老板魏如玉,家财万贯,可否和你交个朋友?”
“去去去,连项公子都不认识,居然妄称是朋友?”另一人明显识得项薄,也匆忙走过来拱手,“项公子,在下龙源酒楼的合伙人佟金银,幸会幸会......”
这俩人只是个开端,后面接连来认朋友的越来越多。
青年渐渐反应过来,一一拱手,也不答应,也不回绝,只是吟吟笑着。
过了一会,
他忽然开口道:“诸位既然感兴趣,那我下次和城主来的时候,一定一一通知。”
话音未落,
人群纷纷一怔,随后一哄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