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北城临近北漠边塞,气候向来大开大合。
夏日里燥热的厉害,冬日里干冷的紧。
总之,
这天的阴雨绵绵是不多见的。
学院正式开学了,学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学堂。
他们已经不是蒙童稚子,学习的不局限于四书五经,道德伦常。
而是从书中挖掘修行之路。
儒家学子的修行和个人的文学修养息息相关,文采飞扬者往往容易在修行一途中一路高歌,毫无阻力。
譬如头名的夏联科。
他不需要和其他学子一样每天准时在学堂里出现,只是按照大儒朱潜所教的用功心**转周天,体内的浩然正气便源源不断的产生。
立言是最基础的境界,凡是用功的学子可以将古人典籍倒背如流,便能进入这种境界。
立身则对于学子的品德,修身有一定要求,但这种境界对于好学者且天赋绝伦者而言也不难。
不过是以古人典籍中行为准则来绳固自己的行事,也可以修炼而成。
这两个境界一城,双眼可辨妖魔,言行容易让人信服,双耳可辨流言真假,鼻子可以识别妖鬼之气。
最重要,他们的思想里有了趋福避祸的预兆和警示。
要说想用拥有和妖鬼战斗的能力,那便需要大儒给开天门,进入下一境界,立命!
人人命轮无常,但却被天所定。
进入立命意味着要突破原本的寿元限制,在天道里求存,本质上是将自己的命理和天道契合,得到认可才能利用天地之气、
天地之气分很多种,儒家利用的便是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一来可以增加寿元,避开三灾九病,二来可以操控驭物,这是战斗力的直接体现。
一般的学子进入学院之后,半年连续打通两层境界进入立身不成问题。
但是立命却需要大儒看其资质和对于学院的贡献来决定是否能为其开天门。
不过几天时间,
夏联科作为大儒门生,便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的立身境界的已经圆满,只差一步便可开天门。
这份修行速度即便是朱潜都感觉不可思议。
“老师,可否为我开天门?”夏联科恭恭敬敬的站着,对着自己的老师拱手俯身行礼。
朱潜摩挲着茶杯沿,眼神里透着思量,“子衿,你才刚入学几天,虽说已经立身大圆满,但毕竟欲速则不达,再等一等吧!”
“老师,学生修行时间虽短,但是夫子曾言,我一旦开启修炼可以依靠过往天赋和学习连开三境,所以还请老师帮忙。”
“嗯?”朱潜眉毛一挑,心想,这是用夫子来将我的军咯?
“夫子所言自然是按照你的极限说的,在我看来,你最好是积淀半月,到时候我给你开天门,一举将你的修为推到立命巅峰,如何?”朱潜还是拒绝,这次的口吻不由分说。
说完之后,他端起了茶杯。
待人接物之道中,茶杯一起,这便是要送客了!
夏联科本想继续争辩,奈何老师态度坚决,他极为不甘心的走了出去。
殊不知,
在他的身后,朱潜透过茶杯边缘凝视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朱潜只看到弟子眼神里的不甘心,却不知道这弟子走出房门的时候,嘴角撇动了下。
方伯廷迎着他走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被夏联科一个手势给止住了。
随后朝着他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两个人快步走了出去,从后院一直转到前院,距离少说有几百米了。
方伯廷这才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夏联科摇摇头,“可惜他没答应。”
“我觉得这样还好,通过开天门这种方式来鉴别他,太过于冒险。虽然夫子在你体内留下了一道法则,只要有邪魔侵袭你,必定会遭到反噬。可他毕竟是三品大儒,修为高深,到时候说不得会伤到你。”方伯廷虽然着急,但是听了夏联科的话之后,反而松了口气。
两个人听了项薄的话之后,这夏联科便想要这种方式来求证,朱潜到底是不是邪祟?
夫子曾在他的体内留下法则,而开天门必定要朝他的体内灌输浩然正气,若是这正气不纯粹,必定会遭到反噬。
那可是夫子,修为已经通天彻地,堪比亚圣!
夏联科对于夫子的手段很放心,然而方伯廷可就所知甚少了,因此一直担心。
而碰巧的是,
方伯廷也到了立身的圆满层次,想要突破立命,开天门是最快的捷径,否则就只能依靠自身苦苦求索了。
“正国,你记住,暂时不要请他给你开天门,我怀疑他察觉到了我体内的法则了。”对于朱潜所说的,他的修为还需要继续沉淀,他根本不信。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有所警觉。
夏联科越想越后怕,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可现在看来,他很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同窗好友方伯廷体内可没有夫子法则,万一朱潜强行给他开天门而又藏着祸心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方伯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夏联科的提醒,只是笑着:“哎呀呀,项薄应该也在学院住下了,我们快去找他。”
...........
项薄坐在学堂里,周围都是陌生的同窗。
这感觉让他有些惆怅,前世一直待在轮椅上,从来没机会上学。
所以学校里的热闹和他无关。
现如今他感受到了,这和大学课堂有些相似。
学子们课下高谈阔论,展现各自的意气风发,当真是年少志高。
“嘿!这位同窗想必就是写出如梦令的项兄吧?”尽管他坐在角落里,但因为一首如梦令,项薄的关注度还是很高的。
项薄抬头,眼前的青年身材颀长,生得一副好相貌,是典型的儒家学子模样。
一身白色的学子服衬托出这人极高的涵养,他的一举一动都颇合规矩,对着项薄微微拱手,不失礼节。
“你是?”
项薄抬眼看了看,问道。
“在下城北王家王世奇。”
白衣青年规矩多,礼节足,又对着项薄拱手。
虽然项薄不是个繁文缛节的文化人,但是向来尊重有礼貌的文化人,他站起来也拱手道:“幸会。”
“不敢不敢,说起来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呢,你是这次录取的第一百,而我是九十九。”
“倒数第二?”项薄微微一皱眉,随即意识到自己这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礼貌。
不过转念一想,呵呵,我还是最后一名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也都不去提这茬。
“听闻项兄见过樱花楼的虞美人,可否给在下描述一番......”说起虞美人,王世奇可谓是心驰神往,但又是一副乖乖的模样,妥妥的禁欲系。
项薄了然,眼前这人必定家教极严,明显是个书呆子。
这好容易才靠近了天北学院,怕是觉得自己自由了,所以才有了学习以外的心思。
人想要学好不容易,但是学坏分分钟的事。
项薄不能误人子弟,于是摆摆手,“就那样!”
这么敷衍的回答让王世奇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眼见着门口有个人在对着项薄招手,他讪讪的退开了。
项薄经过他的时候,叮嘱了一句,“好好学习啊!”
明明俩人差不多大,但是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叮嘱晚辈。
这话更是令王世奇无地自容,彷佛做坏事被父母给抓住的孩子一样,脸红成了猴屁股。
项薄走出来,对着方伯廷他们两个点点头。
三个人走到了无人的角落里,环顾四周,并没有人注意这里。
“你们找我做什么?”项薄开口问道。
方伯廷便把夏联科去找朱潜开天门的事情给说了一下,听的项薄连连摇头。
“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有些冒险?”方伯廷说道。
“有点,不过我是觉得你们可能小看了三品大儒,尤其是朱潜,你们现在的修为无法和他对抗,更不要尝试去试探。”
在项薄看来,夏联科可谓是胆大包天,他就不怕露出蛛丝马迹,被朱潜一句言出法随给震慑了心神,将自己的计划一股脑的吐露出来。
那时候可就不是打草惊蛇那么简单了!
“我们两个都已经快要立命,自保的话绰绰有余吧?”
“远远不够,第一你们实力不够,第二也没有战斗经验,就算是到了立身境,我敢保证你们还打不过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兵。因为经验差太多。”项薄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俩人的修为提升了不少。
可修为暴涨容易带来一种错觉,无法正确定位自己的战斗能力。
想当初他刚刚得到油皮书神通的时候,便是如此。
以为实力足够,结果挑战了一头千年的蜘蛛妖怪,结果被追杀了几百里地。
最后借助一处障雾地形才堪堪逃脱。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项薄好言相劝,倾囊相授。
方伯廷恍然大悟,转头对着夏联科说道:“我就说太冒险了吧?”
而夏联科沉默不语,他只是看了项薄一眼,上下打量,“你修到什么境界了?”
项薄顿时哑然,这夏联科这是落他面子呢,只好尴尬的说道:“我不曾读过圣贤书,所以这立言一关都过不了,呵呵。”
这是实话,虽然他前世待在轮椅上也读过不少的书籍,但都是演义,话本小说之类的。
至于四书五经,国学典藏,只是略微看了几眼就觉得无趣,便全都扔到角落里吃土去了。
和他们天北学子这种寒窗苦读圣贤书十几年的相比,他差的太多。
哪怕是九十九名的王世奇,立言也轻松的很。
“子衿,你这是什么话?项兄是江湖中人,就算不用咱们儒家这修行之法,照样可以斩妖除魔!”方伯廷信奉,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儒家修行自诩正道,可以用浩然正气抵挡妖气,项薄这种走偏门的也能除妖灭魔。
项薄笑了笑,看来夏联科并不知道,他这神通和斩妖剑法可是来自于仙家修行的正道之门,上清门。
只不过,这上清门并不在东海仙岛之上,而是隐匿在山中。
“你进学院是有别的事情吧?”夏联科何等聪明,他可不觉得项薄纯粹是为了调查朱潜是否是妖邪?
项薄点点头,“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现如今天北城会有一段时间不大太平,你们最好待在学院里,尽量不要出去。”
他有一种预感,魔业教也许开始浮出水面了。
从无头业火消失的那一刻,他便能感觉到,这天北城的妖气越来越重。
“最好能在短时间内进入立命境,这样你们能有一份自保的能力。”
“那我还是要去找老师开天门,这......”方伯廷有些忌惮,他对于项薄的信任远超过自己的老师。
项薄想起了很久之前,青城县令曾经给他说过,他的那位老师夫子之所以可以超越所有读书人,成为亚圣的存在,便是因为他一路突破,没有借助任何的外力。
既然夫子可以做到,那就说明,开天门未必是唯一的途径,想到这里,项薄说道:“或许你们可以尝试自己进入立命!”
此言一出,两人皆惊!
开天门进立命,这几乎是共识,其他的方法有没有,有!
但是困难程度堪比登天。
古往今来几百年,貌似只有一个人是自己开的天门。
夫子!
这一个神圣到近乎于神的名字,是所有读书人的信仰。
没有人想要,也不敢想着去超越他。
方伯廷和夏联科也不例外。
俩人彼此看看,都露出一丝苦笑,“项兄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项薄直言不讳,他是认真的。
“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自己开天门?”夏联科问道。
项薄只是摇头,“我并不知道,方法需要你们自己去找。”
“事情到了别人身上总是容易的,一句话的事而已。可作为当事人,就没那么简单了。”夏联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显然,
他对于项薄的建议并不认可。
方伯廷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却被项薄展现出来的豪气所感染。
既然有人做到,那他为何不可?
他对着项薄笑了笑,“多谢啦!”
迅速去追夏联科,嘴里喊着,“子衿,他说的不无道理啊,你再想想啊!”
…………
昨夜雨疏风骤,阴冷。
这在天北城是绝对少有的天气。
彷佛这寒冬一夜之间回春,但住在天北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凛冬将至的最后回暖了。
到了第二天,大雪鹅毛一般落下来,整个天北城成了白色的海洋。
厚重的襦裙已经遮不住寒冷,虞美人披上了厚厚的雪绒,领子和手腕都遮住了。
她坐在高高的九楼,周围烤着巨大的火炉,四处挂着帘子遮住了来往呼啸的冷风。
时而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那是雪花随着风冲击帘子。
大丫鬟穿着棉絮做成的大红袍子一路沿着台阶走上来,嗔怪道:“姑娘,天这么冷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理解,虽然这九楼高台的风景不错,尤其是冬天的雪,夏天的雨。
但毕竟太冷了,纵然有火炉厚衣,只是看一眼那雪,便觉得冷到骨子里了。
虞美人身体本就弱一些,若是着了寒风,那可怎么好?
注意力全然在雪城千家万户的虞美人没有做声,她只是在代入自己的身份,站在城主李延凤的角度来看整个天北城!
李延凤是什么人?
他的女人数量虽然不多,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这就要进府了,虽然不会和那些人争宠,但是难免会有冲突。
出身樱花楼的她哪里有能力和她们玩什么宫斗,唯一想要的便是能衣食无忧的过完下辈子。
所以她总得有些保命的手段,知道了李延凤在想什么,这就是最强的自保方式。
可惜,
哪怕她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唉……”虞美人长长的叹一口气,这口气冲出去迅速凝结成雾气消散。
这时,
冲菊也走上来了,她对着虞美人说道,“能让我回去看看少爷么?”
虞美人回头,望着她孱弱的身子,不禁摇头,“你这身子……”
话音未落,又见到冲菊坚定的眼神,她止住了。
“也罢!那你就去吧,记住,看一眼就回来。”
随后又转向大丫鬟,“你带她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冲菊说完,就退下去了。
…………
“姑娘,她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大丫鬟年纪还小,挠着脑袋满脸的问号。
“等你遇到一个喜欢的男人就知道了!”虞美人情知感情这事从来不分对错,认定了便是义无反顾的,这就是女人……
可她呢?
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义无反顾么?
不知怎的,她眼前浮现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道士来。
大丫鬟不以为然,“我不要男人。我只要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了,嘻嘻。”
“话说,我记得姑娘你以前是不想冲菊再见李牧年的吗?这一次怎么……”
虞美人澹然一笑,“我这次有些私心。这李牧年虽然并不是城主嫡长子,但是备受器重。将来继承城主位置是迟早的事情。他本来不怎么待见我,一旦城主不在,我怕……”
“明白了!你是利用冲菊来让他欠咱们一个人情!”想通了之后,大丫鬟开心的拍着自己的小脑袋,心想,我也不是那么笨嘛。
“虽然是为了自保,但这做法多少有点自私,呵呵。”
一代花魁沦落至此,她忽然又想起那一首如梦令。
也不知道那位公子现如今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