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之中,前前后后出现了一些“人”。有的手上提着公事包,有的拿着文件。小孩拍着皮球而来,经过良哥一行之时,向他们看了一眼,嘴巴大张,“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之尖锐,锥入所有人的心窝。
架着文原的两个流氓被这尖叫声一吓,松开了手。文原在地上爬着,只觉得手掌处黏腻腥红一片,是焦黑的血污。他惊叫着,连滚带爬地向前逃。
良哥一行人也大大骚动起来,只见到四周青冷的墙上爬出了血污,地板翻起了焦迹,两侧本来紧闭着的门敞开了,有些人在中间走动,有些货车推了出来,上头摆放着一叠一叠焦黄色的文件。那是七年前的景象,那个末日到来之际。
“文原!文原!快来!”茂辉费了好大劲儿才拨开突然出现的老先生那对枯爪,扶起了文原,带着他逃走。
“混蛋,耍我!”良哥勃然大怒,掏出了裤袋中的手枪,向茂辉后背瞄准。
一股寒风卷来,良哥的枪瞄歪了,射在地上,只溅起几片焦污的地砖,再抬头一看,已经不见茂辉和文原。
“玩什么花样?追!”他气得大吼,身后的手下们却有些胆寒,其中一个神情呆滞、脸歪嘴斜地撞起了墙;另一个吓得伏倒在地,尿湿了裤子。在他的身旁,围了两男一女,睁着青红色的眼睛瞪着他。
良哥也发起了抖,却强装凶狠地胡乱开了数枪,大步奔跑起来。后头有超过十个手下跟着他逃。
“大家跟着我,跟着我!”良哥大吼。十余个手下有的掏出了枪,有的亮出折叠刀,个个惊惧到了极点。
良哥远远见到前头便是廊道尽头,是通往上下的楼梯间,赶紧大声喊着:“往那儿走!”
十余个家伙之中,突然倒下一个,躺在地上不停地哆嗦。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天花板,大伙儿拉他也拉不起来。
跟着又倒了一个家伙,其他人纷纷尖叫着。只见这家伙身上伏了个全身焦黑冒血的妇人,妇人的眼睛白茫茫的,双手紧掐着那倒地混混的脖子。
“走!走!”良哥吆喝着,一味地往前逃。惊慌之际,又落后了两三个伙伴,他们疯狂叫着,彼此互殴。
前头一扇门突然打开,几只手伸了出来,将一个家伙拉进去,门立时被关上,里头传出了那家伙的惨叫声,像是见到了极恐怖的事情。
“走!走!”良哥吼音沙哑,心中惊惧至极。
又一扇门打开,几个住户怨灵飘出,又缠倒几个钱庄流氓。
良哥大声吼叫,身旁只剩三个伙伴了。他全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脸上的怒色变成了绝望。
前头的廊道闪动着火光,却不见火烧。成衣商那户近在眼前,门下一阵一阵的红气滚出,哀嚎声、哭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良哥激烈地哆嗦起来,手中的枪落地。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他自己说话的声音。
他六神无主,茫然地向前走去,身后的几个手下跟着。他们一步步向前,在接近成衣商那户门前之时,听见了说话声:“每次都说会还……这次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其他借钱的人都学你啦,TMD!”
良哥齿颤胆寒,将脸凑近门上的窗。里头红红雾雾一片,他瞧不清楚,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他自己。他将脸凑得更近。一个女人的脸贴上了窗,和良哥四目相对。
良哥崩溃地大叫,向后猛一弹,撞在自己手下的身上。几个手下不知怎么,神情漠然,冷冰冰地将良哥架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你们要干嘛?”良哥惊惧地大吼着,猛力踢打那几名手下,但他们像是失了魂一般,对自个老大的叫唤毫无反应。
只见前头那门渐渐敞开,凶狠的气息滚滚而出,那是悲怆的气息,那是复仇的气息。
良哥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房中地板上的血污和梁上的绳,俨然是七年前那夜的情景。
一个女人大睁着眼睛躺于地上,他的丈夫,那个成衣商人脸上挂着血泪,搂着妻子。
“我错了……原谅我……”良哥的身体哆嗦着。他看到那对夫妻抬起了头,两双眼睛睁得极大,瞪视着他。
“现在才知道错了,太迟了。”安安在一旁出现,幽幽地说。
四周的住户怨灵围了过来,都愤恨地看着良哥。几个钱庄手下脸色漠然,静静地将良哥架进屋去。
良哥心中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个手下钩下悬在梁上的绳子,将自己双手绑缚,将绳另一端抛过一柱横梁,慢慢拉动。良哥便这样被缓缓地往上吊起,他猛蹬双脚,却踢不到他那些手下。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良哥的嗓音近似哭音,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苦苦哀求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求求你们原谅我……”
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已见不到那成衣商夫妇。突然身旁有了动静,他其中的一个手下身子一震,拍了拍良哥的脸,然后转身走到门边,抄起一根粗粗的木棒子,再转身面对良哥。他脸上的神情依稀在哪里见过——是那成衣商男人。
“你……要干什么?”良哥惶恐地问。
持着粗木棒的手下向他走来,冷酷的神情让他感到一阵掺杂绝望的恐惧。
“有借……有还……”那手下喃喃说着,眼中射出异光,将手中的粗木棒高高举起。成衣商屋中传出一声硬物击打的巨响,同时是良哥猛烈凄厉的哀嚎声。
砰!砰砰!击打声一记接着一记,良哥的惨叫声更加沙哑惨烈。然后,击打声渐渐停了,但只静默了一会儿,良哥又发出了更令人胆颤心惊的凄厉惨叫。
躲在一旁的茂辉知道屋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记得良哥当时持着木棒打不过瘾,还以老虎钳去对付成衣商的妻子。那散发着艳红血光的房间之中,正重演着当年的悲惨一夜,只不过苦主换了人,良哥一个人承受着成衣商夫妇所遭受的惨事。他罪有应得。
茂辉撑起身子,远远看到成衣商那户门上的小窗透出血的光芒。
天花板滴下了血,一盏盏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妖异的火光,廊道之中回荡着的凄厉哭嚎声逐渐消失,四周墙壁上的焦黑污迹渐渐褪去,那些怨灵们脸上的伤疤也渐渐淡去,凶狠的神色变得平静,大伙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伍,妈妈牵着小孩、主管领着下属,有说有笑地缓缓前进……
“谢谢你……”安安冲茂辉露出明媚的微笑,然后向远处的老先生急急追去。
随着他们的声影消失,夜色里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张小九身穿灰色长袍站在楼道里像天上降临的仙子。茂辉瞪大着眼睛,只见女道士甩出一把发着光的粉末,模糊了冲天的怨气,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当第二天醒来后,除了不在的人,什么都还和原来一样。那个女道士就像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