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总儿子来公司的传闻，最终还是被确定为谣传了，因为那小伙根本不是赵总儿子，而是侄子，管赵总叫姑父。
厉律倒是看见那个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短袖套头衫，休闲短裤，胳膊肘和腿肚露出来，肌肉不突出，但是比大部分缺乏锻炼的年轻人健康得多。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托腮伏在桌上，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厉律没有多看，拿着资料去赵总办公室汇报新项目的工作安排。
当他们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赵总侄子忽然走了进来。
这时他露出正脸，长得确实挺好看，放学校里大概能评个校草什么的，不过他眼神怪怪的，明明扫视整个屋子，但是却好像谁也不看。
这个过程里，厉律忽然注意到他戴在左手上的一块白色“手表”。
厉律会特别注意到，是因为那东西八成不是手表，因为上面并没有表盘，整体纯白无缝，矩形，大约一公分厚，似乎是某种开盖式的高端电子设备。
年轻人扫完一圈后，目光落在厉律和赵总之间，说：“我听说我姑父在这个办公室，你们看见他了吗？”
“额……”厉律看了眼就在眼前的赵总，有点没明白这年轻人的意思。
“别闹，又不是三岁了，这玩笑不好笑。”一向脾气还算好的赵总皱了眉，坐在办公桌后说话，声音有点不耐和严肃。
年轻人这才把目光落在赵总身上，然后说：“哦，姑父你在啊。”
这话说得，好像之前他都没发现赵总在一样。
但偏偏这个年轻人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表情自然地说继续：“我就是跟你说一下，我坐不住了，想等你下班的时候再来。”
“站住，你去哪儿？”见侄子要走，赵总一下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有些急了。
年轻人回头，耸耸肩：“你也说我不是三岁了，去哪儿还得跟家长汇报吗？况且你也不算我家长。”
如果刚才的恶作剧还能睁只眼闭只眼，那这句直白的回怼就真有点不礼貌了。
赵总脸本来就白，稍微有个着急上火的，脸色就变化的特别明显。
他红着脸，把手里的文件一下摔桌上，大声说：“柴续！你都十九了，不小了，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能让你姑妈别那么操心？啊？”
柴续脸上不冷不热的，口吻中带着他这个年龄特有的叛逆意味：
“你也知道我不正常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姑妈要操心，你就劝劝她，让她宽宽心就是，别的我真的爱莫能助。”
说完他扭头就走了，一点都不犹豫。
赵总给气的，差点拿起桌上茶杯扔出去。
厉律赶紧给按住了，安抚道：“叛逆期都这样，我妹妹去年还跟我打架呢，再大一点就会好的。”
“好不了，这小子好不了！”赵总直摆手，气呼呼地在沙发里坐下。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往往需要找个人埋怨几句，不然情绪没法稳下去，厉律凑巧在这儿，于是自觉担当起这个角色。
“叛逆期也没这么叛逆的，从五年前住到我家开始，就装傻，就不会认人了，你说气不气？”
赵总显然早就被这侄子气了不少次，这时说起来就跟开闸放水一样关不住。
“认不得外人也就算了，连我和他姑妈他都装不认识，还有他表哥表姐，他全都不认识，你说叛逆有这么叛逆的吗？”
厉律有些懵，又回想了刚才柴续进来时的，看似恶作剧的行为，于是问：“您确定他只是装着不认识你们？”
“不是装是什么？”赵总很生气，也很笃定。
“那时候在家里，见了他表姐叫姑妈，见了我叫表哥，还有更离谱的，有回他表姐剪了短发，他上去管表姐叫姑父。”
厉律：“……”
“我们开始动员全家跟他谈，跟他沟通，猜测是他爸突然离世给他刺激太大什么的，结果他说他没事，他就是脸盲，可是脸盲有这么盲法的吗？分明就是故意的！”
“偏偏这小子还特别会闹，三年前留一张字条说出门闯荡，然后就真走了，可怜他姑妈吓得魂儿都飞了，我们一家子为了找他都快疯，这回总算找回来，结果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
“还是不认人，还是不知道好歹，就说自己脸盲，厉律你说，你见过有人脸盲盲成这样的吗？连朝夕相处的家里人都认不清，最后干脆男女都不分了！你也是年轻人，你帮我分析分析，他到底想干嘛？”
赵总一通激烈的发泄，说完大喘了口气，坐在沙发里直摇头。
厉律微微想了一下，然后说：
“我听说，确实有一种重度脸盲症的病，也叫面孔遗忘症，患者无法分辨别人的脸型。”
“额，真有啊？”赵总惊了，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厉律。
人脸遗忘症是厉律无聊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冷知识，但是没想到会在现实生活中提及。
厉律点点头，说：“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严重到连性别都识别不了，不过这种病确实存在，只是非常罕见。”
听厉律这么说，赵总心里就有点儿发虚了。
柴续的妈死得早，一直是父亲拉扯大的。
他父亲没有固定工作，常年东奔西走，他到哪儿，就把柴续带到哪儿，所以平时除了过年，他们平时也见不到柴续这孩子，所以也确实说不上多亲近。
可是在过年那么零星的几次见面里，也没发觉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他脸盲吗？好像没有啊，过年看他叫人叫的挺准的……
额，好像每次都是他爸指着人让他叫，他自己从不主动叫。
之后他父亲出车祸去世，柴续就只能来到血缘最亲的姑妈家。
一开始他们一家子对柴续还是很耐心的，觉得这孩子十四岁没了父母，很可怜，他们一家人也决心要对他好，当亲儿子照顾的，但是架不住他后来各种标新立异玩特殊。
“不可能真是有那种病吧？”赵总有点心虚的问。“他是说过他脸盲，单从来没有很郑重的说过，总好像是随口说着玩玩儿一样，我们也就没当回事……”
赵总回忆着过去种种，越回忆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了。
然后他也顾不上手头的事了，连忙追了出去。
……
深潭酒吧，安谭市唯一一家建在明面上的酒吧。
酒吧一楼是一个算不上大的舞池，倒是挤了不少年轻人。
二楼是ktv包房，满足不同顾客需求。
龙轩穿了套印着骷髅头图案的文化衫，头上扎着同款的三角巾，穿着带破洞的牛仔裤，腰上还挂着条巨大的金属粗链子，很非主流了。
之前凤轩一直嘲笑他土，于是他“与时俱进”，又把自己的风格改了一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连他的凤龙轩里，也推掉了所有金碧辉煌的东西，改了黑白色调，到处装饰金属朋克风格的事物。
本来他应该去找童迦算账的，但是就因为抓住了全身的“时髦”，于是他也顾不上算账的事，把时间都用来改造自己和自己的凤龙轩。
没办法，身体只有一具，灵魂却有两只，他的时间比别的人或鬼怪都要少一半。
如果凤轩霸道点儿，那就不止少一半，是少一大半。
况且他和凤轩也没真的干掉厉律，所以事情其实也没办成，谁都没得到好处，也谁都没损失什么。
所以此刻龙轩在心里想，姓童的你躲过一劫了，爷没空找你算账了，你以后小心点儿，别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他刚这么想完，酒吧门口就进来一个醒目人影。
说这人醒目，并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或者特别难看，而是他气质和酒吧不搭。
怎么说呢，就像一名良家妇女混进一帮久经风月的小姐里面，一眼就看出来了。
“良家妇女”童迦走进了音乐震天、激光灯乱舞的酒吧大门，眉头微微皱着，神情显示他很不自在。
舞池里和舞池外都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图，就是一眼发现这人可能是第一次来酒吧，所以就忍不住想看他会不会出丑。
不过很快人们就失望了，因为童迦虽然显得不适应，但却没有任何手足无措的表现。
甚至有个长腿美女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走过去撩他，他也没有生涩地躲闪，或者受宠若惊地贴上去。
童迦只是很平静地把对方从上往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摇摇头说：“你不是我的菜。”
长腿美女像是受到了侮辱，气的一跺脚离开了。
当然她肯定不知道，童迦口中的“菜”，是真的用来吃的，如果童迦觉得她合适的话，过两天她说不定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
“听说你在这里，我来跟你谈一下之前的委托。”童迦径直走到龙轩面前，口吻一如平常的死板，平铺直叙，莫得感情。
龙轩坐在一只高脚凳上，有些懒散地把后背斜靠在吧台上，边喝酒边看着走到面前的童迦，冷笑着说：“胆子够肥的，你居然还敢来。”
“当然敢来，是我委托你办事的，我不来，你将来肯定也要找我。”童迦不知道龙轩其实刚刚放弃找他算账了，此刻十分朴实地说明来意。
童迦这么一说，龙轩就觉得自己不找他算账都不像话了，于是拿起自己点的酒，喝了一口，说：“你是要跟我装蒜到底吗？或者你真觉得我凤龙轩主人真这么无知？”
“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没有装蒜，我就是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对厉律动手，以及我付报酬的机会是否只有一次。”童迦十分认真地回应。
在酒吧震天的音乐声里，平常人交流都是靠吼的，不过龙轩和童迦只是保持平常说话的音调，彼此都能在嘈杂中清晰分辨出对方的声音。
看着童迦堪称清澈无暇的眼神，龙轩忍不住想到，也许童迦真的没有装蒜，他是真的不知道厉律有问题。
“我问你，在杀狱联盟给你的情报里，厉律真的只是‘拾荒徒’阶吗？”
被龙轩这样问，童迦如实点头：“是，总公司给的情报就是初阶‘拾荒徒’，所以才让我尝试清理他。”
“呵呵。”龙轩冷笑一声，继续说：
“那你可以回去了，告诉你们总公司，他们搞错了，厉律可不是什么初阶‘拾荒徒’，他至少是第四阶的‘斗徒’，以后别再犯这种低阶错误，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直被凤轩嘲讽压制，这次终于也可以反过来嘲讽别人了，感觉真不错。
龙轩沉浸在这种指点江山的快意里，忍不住有点飘飘然。
童迦听完他的话，内心是感觉很意外的，但常年麻木的脸孔却依旧没什么变化，只点了下头，说：“那我明白了，多谢。”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酒吧，得赶快回去，然后把这个消息反馈给总公司才行。
龙轩还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的气氛里，听了童迦的道谢就下意识摆摆手，大度地说：
“去吧，别说我不照顾你们，下次可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不然可不会再有谁像我这么好心地提点你们。”
“嗯。”童迦应声点头，然后就转身出了深潭酒吧。
酒吧喧闹的音乐和刺眼的激光灯扔在持续，夜店男女们在舞池里疯狂发泄着精力。
当龙轩从之前的良好感觉中抽身出来时，才发觉童迦已经不见了。
然后他才回想起来，他不该这么放童迦走的。
不管童迦本身知不知道实情，但他堂堂凤龙轩主人确实是被涮了一把，这一点是实实在在无法改变的。
所以他能放童迦走吗？显然不能啊，不然以后还怎么担得起这十里八乡鬼怪之霸的名头？
嗡的一声，酒吧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剧烈狂风，风中似乎有龙吟虎啸，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整个酒吧都被撼动了，如同发生了地震。
在短暂的惊慌中，音乐声停，激光灯也换上了正常的照明灯。
男男女女们面面相觑着，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个集体幻觉。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原本靠坐在吧台上的朋克非主流，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