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厉律照旧六点半起床。
先轻手轻脚地卷走自己的凉席和枕头，然后进入洗手间洗漱。
当他弯下腰刷牙时，面前的小镜子里却还直挺挺地站着一个脸色苍白、表情呆滞的青年男子。
他像有灵魂的木偶一样，用一种幽怨阴沉的眼神注视着厉律的后脑勺。
“你再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就要开窗户让太阳晒进来了。”
正在刷牙的厉律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于是中断刷牙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对镜子里的李威胁道。
“对不起对不起，刚做鬼不太久，有点新手病，求原谅。”镜子里，李呆滞阴森的脸顿时活络起来，哈着腰道歉，并在厉律刷完牙后伸手扯过毛巾，双手捧着给他。
厉律接过毛巾，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虽然碰不到人，但是拿东西很方便嘛。”
“诶嘿嘿，一开始还不行的，渐渐才掌握到这个能力。”
厉律用毛巾洗过了脸，状似随口地问：“那如果你朝邹誉扔个花盆什么的，大概很容易就砸死他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啦。”李像听了个笑话似的直摆手，一副早就试过并且吃了瘪的表情。
“我现在能递毛巾给你是因为毛巾只是死物，而你很特殊。哎，毕竟我是鬼了嘛，原则上不属于人间了，所以就……emmm……”
李沉吟了一下，组织着形容词。
“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给错位阻隔了，我眼睛看到的人间其实是有偏差的人间，所以想碰到人间的东西很困难，至于那些活生生的普通人，就更难定位到了。”
李说到活人的时候特地加了普通做前缀，有意把厉律区别开来。
而厉律听着李的描述，忽然明白鬼怪之所以还没把人间搅翻天是有原因的。
大部分人根本没有变成鬼的机会，少部分变成鬼之后，会被重新接触人间的困难卡住，停留在连死物都碰不到的阶段。
像之前能够砍他头和投射钢筋的鬼，虽然被地狱图鉴不屑地称为“普鬼”，但显然也是大浪淘沙般淘出来的。
至于被厉豆豆起名“过儿”的神经病男鬼，能被鉴定为二级，那和李比起来，简直是需要仰视的牛叉存在了。
所以从活人到鬼，鬼到普鬼，普鬼到更高级的鬼，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真正能漏下来干扰人间甚至为非作歹的鬼怪，数量并不多。
另外厉律知道，人死之后都会进入地狱，而地狱其实只是死后世界的代称，并不包含贬义和罪恶。
这是他成为地狱刑者复活之后，脑海中残留的为数不多的、关于死后世界的知识。
一旦死亡并进入地狱，所有人都只是一条虚无苍白的灵魂，会逐渐忘却记忆，失去人格和个性，变得如初生一般纯洁懵懂，自然，也就没有了善恶。
在那个对众生一视同仁的地方，灵魂被静静地收容着，就像被渔民从海里打捞出来的沙丁鱼，整箱整箱地放在一起，然后……
然后厉律就想不起来了。
这是地狱加在他们这些地狱刑者身上的限制，抹除了好多重要的记忆，以至于厉律至今想不起来，自己和妹妹到底做了什么，竟能挣脱普罗众生的一般归宿，成为了地狱刑者。
啊，头痛！厉律下意识扶住头。
他的头痛是真的痛，因为只要深思这件事，就会像是受到地狱的警告一样，脑内会传来一记重锤轰击般的震痛。
“律哥，你没事吧？”见厉律异样，李连忙关心了一句。
厉律这种头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把思绪抽离就会恢复，所以他注意到了李那声“律哥”。
忍不住问：“你比我大吧？”
“没事，我死的时候27岁，定格了，但你肯定比我活的长啊，所以你肯定是我哥。”李逻辑清晰，思维明确，从专业角度出发，完成了一场抱大腿行动。
然后他露出纠结腼腆的表情，小声说：“当然我知道我现在还是比你大的，如果你实在介意我叫你哥，那我就管你叫……小律？”
小律？
厉律莫名打了个寒颤，摇头道：“你还是叫我律哥吧。”
“好嘞律哥！”
厉律看看时间，没有再和李多谈，只是最后交代道：“你不要以为地狱图鉴不收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其实厉豆豆一拳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是的，李昨晚被地狱图鉴拒绝收录。
原因是太弱鸡了，连兑换1个积分的资格都没有，加上他十分诚恳地忏悔和道歉，并且也是真的弱，所以他这个中等偏坏的鬼魂今早还能在镜子里溜达。
“我知道的，我已经放下仇恨了，我会洗心革面，重新做鬼，绝不做坏事，律哥你放心吧。”李举起右手做发誓状，诚恳得让人都不忍怀疑。
“那行，我得去买菜了，你不要乱跑。”
厉律说着去叫醒了厉豆豆，叮嘱她家里已经多了只叫李的鬼，上厕所前要记得先把他赶出来。
因为这一天是周六，而且不用加班，厉律去了比较远的一个不怎么正规的菜市场。
那里虽然环境脏乱差一点，但好处是蔬菜够新鲜，有不少是附近人自家种了吃不完才挑出来卖的，相比超市那些层层包装加工的蔬菜，就要绿色健康的多，而且还便宜。
厉律认真挑了几样蔬菜，买了点五花肉，然后在活禽区域买了只鸭，由摊主宰了加工好，绝对新鲜。
鸭肉有下火的功效，像现在这样炎热的夏天，吃鸭肉是最适合的。
厉律挑的是鸭子里比较贵的麻鸭，一只五十多块，不会太肥，适合熬海带老鸭汤。
毕竟厉豆豆接连几晚那么辛苦，必须要给她吃点好的了。
因为处理活鸭子的过程比较麻烦，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厉律拎着一袋子菜回来，已经快八点。
要糟，吃饭以盆为单位的厉豆豆同学，此刻估计已经游走在饿死的边缘。
厉律怀着此种焦虑的心情进了家门，飞快换了鞋子准备直奔厨房。
然而一抬头却见厉豆豆已经身在厨房，似乎是在倒腾锅碗瓢盆。
要完！厉豆豆该不会是饿的决定自己下厨吧？她可是黑暗料理高手，做出来的东西绝对不能吃的！
但是当厉律走进厨房，却是闻到了一股喷香的蛋炒饭味道，厉豆豆正拿着她的饭盆，一锅铲一锅铲地往盆里盛饭。
“你回来啦？快快，吃饭啦。”厉豆豆回头看着哥哥，心情不错地说，然后拿出厉律的碗，给他也盛了满满的一碗。
“你做的？！”
看着端到桌上，金黄蛋粒配着米饭，佐以少许葱花点缀绿意的精美蛋炒饭，厉律惊讶而感动，心感慨厉豆豆这是一夜升华？居然会做饭了！
“不是我，是李炒的。”厉豆豆回答完，把垂落到眼前的刘海儿撩到耳后，然后给厉律递过筷子。“李炒这饭可不容易，差点累到原地消失，现在正在镜子里休息呢。”
对于李这个级别的鬼魂而言，接触人间的事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所以摔个门、递个毛巾之类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是和普通阿宅约普通小姐姐吃饭一样有难度。
至于打蛋、调味、颠勺、切葱花这一系列精密操作，那就是和内向偏丑阿宅约到女神姐姐为爱鼓掌的难度了，是金力和精力的全方位大消耗。
厉律朝洗手间的镜子看了一眼，忽然有点担心这个中等偏坏却又十分努力的鬼魂了。
于是他从妹妹手里接过筷子，认真地说：“既然他这次没消失，那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就都让他来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