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清浅说“成全”的时候,太后便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这个女儿的性格她最了解,能“全都要”时,一定是“我全都要”。能“乘胜追击”时,一定是“乘胜追击”。需要“壮士断腕”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壮士断腕”。
哪怕是陷入绝境,也会想办法在你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这么些年,别说“成全”,就是“放你一马”也没说过。
今天倒是奇怪,对待何云霄和南珠的婚约时,又是优柔寡断,又是“成全”,完全不像是平时的她。
除却这种蛛丝马迹,太后心里也没理由地感觉不对。
她凭直觉觉得,假如今天顺顺利利地答应何元豪,把南珠嫁到侯府去做正妻,清浅以后一定会吃大亏。
虽然用理智来思考,以清浅的手段,假设她要和南珠作对,南珠不可能有一丁点胜算。
但太后就是没由来的觉得,自己的好女儿一定斗不过南珠。
这种直觉让她自己都有点诧异。
反正先不能答应何元豪!
拖!
太后揉着太阳穴,慵懒道:“工勤。”
李工勤身为太后亲侄子,长公主亲表哥,加上兼职的大齐礼部尚书,再加上兼职之余再兼职的李进之父,自然以同气连枝又辈分最高的太后马首是瞻。
见太后叫他,他就立马停止说笑,出列弯腰拱手道:“臣在。”
太后继续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做出一副劳心伤神的样子。
随后,把写满聘礼的大红折子,递给宫女,机灵的宫女接到折子后,又转手递给李工勤。
“工勤,嫁娶长公主所需的聘礼规格,我有些记不清了。你身为礼部尚书,自有掌管礼法之责。把这折子拿回去仔细核对,核对好之后,再呈报给我。”
折子到了李工勤手上,在场的所有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太后健忘,正常。礼部审查聘礼规格,正常。太后因为健忘,把聘礼交给礼部核对,再正常不过了。
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有何元豪娶儿媳心急。此事本已经定下,结果又生出“审查礼单”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幺蛾子。
虽然审礼单是审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但久经沙场的何元豪明白,速战速决,迟则生变的道理。婚约若没个准信,一直拖下去,说不准就拖没了。
何元豪早觉得求赐婚一事没那么简单,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他一边暗叹自己直觉的准确,一遍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李兄,敢问审查一次礼单,得需多长时间?”
李工勤手拿大红折子,自信地说:“审查礼单折子这种小事,即便是交由我儿李进完成,也仅需一天。”
何元豪自然听过李进的大名,此时再一听李进要审,连忙道:“李尚书,这是有关侯府娶亲,侯府主母人选的婚姻大事,请您千万亲力亲为。劳你费心,此事,就算侯府欠你一个人情。”
李工勤答应道:“好,若我来审,半日足以。”
何元豪一听半日,便没说什么。
自己亲自嘱咐,礼部尚书亲自审查,事关长公主嫁娶的大事,半日便结束的效率已然很快。除非是太后本人想动手脚,不然,断然没有出意外的可能。
只瞧着太后的态度,也知道她乐得促成婚约,即便她做事并无常理,也不至于转眼变卦。
何况只是延后半天。
此事稳矣。
……
今日的下午,对麟萱宫来说,并无什么不同。
杏儿和其他宫女们,照例是洒扫院子,浆洗衣物,准备食材……
而麟萱宫的主人,南珠长公主孟清柔,也像往常一样,在下午无风的暖阳下,从宫内出来活动。
不是什么特殊的活动,只是把给姐姐绣香囊这件事,从屋内转移到了屋外。
因为绣工不熟练的缘故,她绣得很慢。
白皙娇俏的小手,捏着两片锦布,另一只一模一样,同样可爱漂亮的小手,则负责穿针引线,把锦布缝到一起。
她低头瞧着香囊,缝得很慢,小心翼翼,却还是时常出错。比如缝得歪斜了,花样不对了,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
幸好,这姑娘的脾气是出奇的好。
即便错了,错很多次,也一声不吭,默默地拆开针线重缝。
麟萱宫地处皇宫一角,周围无有其他高大建筑,没有遮挡,所以即便是暖阳,也偶有微风掠过地面。
有风吹是稀松平常的。
但对于孟清柔来说,却不是一件小事。
小风扬起的沙土,叫她一时间迷了眼,可手上还在做活,于是一不小心,银针凶狠起来,在她的小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一下就见了血。
孟清柔吃痛,第一时间,却不是想着止血,而是连忙用手护住屁股。闭着眼,头也低下去,不敢抬起来。
一副犯错认罚的样子。
有人是不许她做针线活,不许她受伤的。
片刻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必这样。于是睁开眼,把头抬起来,也不用手护住屁股了。
不必受罚是好事,可她却眉目低垂,总也开心不起来。
把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只需一下,再拿出来时,被银针咬出的血便止住了,咬出的细小伤口,也不见了。
比正常人好得还快些。
这个时候,下午温柔的太阳,发出温柔的阳光照在小姑娘的身上。
暖洋洋的。
照得满身的血液都暖和起来。
孟清柔看着眼前的,受伤的手指,似是想起什么,嘴角若隐若现温柔的笑意。
她的身体比起以前来说,要好上不少。以前的话,每日只有下午阳光最柔和暖和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一会。
现在,她若是想的话,也可以全天出来活动。即便是较冷的晚上,出去吹些凉风也并无大碍。
可她还是只习惯下午的时候走动一会。这是长久的习惯。其他的时间,即便可以出来,又出来做什么呢?
再绣了一会香囊,离完成还差不少,孟清柔却放下针线,起身唤道:“杏儿。”
又道:“杏儿,我要采药了。”
声音依旧不大,不过杏儿一直留心听着,应得很快。
“好!殿下稍等一下!”
杏儿把手上的活交给其他的宫女,洗了洗手,取了采药用的镰刀和锄头,以及装药材的竹篮。
杏儿走到孟清柔的面前,自己拿着会受伤的镰刀和锄头,把竹篮递给孟清柔。
“殿下拿着。”
“嗯。”
“镰刀和锄头这些,殿下不许再碰了。”
“嗯。”
“针线最好也别碰了。”
“他说我可以……”孟清柔摇了摇头道:“我现在碰一下也没事的。”
杏儿与自家的小殿下情同姐妹,无话不谈,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
杏儿笑道:“殿下今日是要采什么药?给他治病的吗?”
孟清柔把脸撇到一边去,“哼,才不是。”
杏儿假装忙碌道:“那今天不采了,我们回去吧。反正晚上也不用给别人送药。”
孟清柔挎着竹篮,听到这话,连忙双手抱着杏儿的胳膊,哄着她道:“好杏儿,今日多采一些,做两份,明日也不用采了。”
杏儿任由这个姑娘抱着,心里由衷地高兴。
天气渐渐入冬,一切却都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