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霞变幻,残阳嗜血,宵禁要开始了。他们在机场买了票,然后直接睡在了里面。银夏是被通缉的人物,可这会儿居然没有士兵前来找他……海澜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街上组织的人也少了许多,恐怕他们内部出了什么问题……”他是这么解释的,和海澜猜测的出入不大。而且他们这边一个是组织的成员,一个是建交领事,即便是组织的人,恐怕也不会上来过多询问。
他们订的航班是第二天清晨的。夜里他们躺在椅子上,聊到了坚胜。“我和坚胜交情不深。”她对银夏说,“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还用说,是个典型的女强人啊。”银夏笑了,“坚胜是个严厉的教师,在南宫大学当老师,女强人,脾气不算好,但很善良。”海澜点了点头。她认识的坚胜也是那样的。但是她加入守护者的团队的时候,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她姨妈前夫出车祸去世,坚胜替她还债,给她钱做生意,表妹上大学的手机电脑,都是她送的。南宫大学有一位女老师,丈夫在外地工作,有一天说了句好久没时间给孩子包饺子了,坚胜当晚就盘了点饺子馅,擀了饺子皮送到那位女老师的家里。”提起往事,银夏便开始滔滔不绝,“南宫大学还算好的,但中专有些学生家庭条件差,素质不高,有个弱智的男生受欺负,躲在厕所哭不敢出来。坚胜问了他班主任具体情况,开车把那个男生送回了家。等他情绪稳定回学校,坚胜就让他课余时间去为她打扫办公室,给他点零花钱,教他要离哪些人远点。”
“还有这样的事啊……”海澜躺在长椅上,将手枕在脑袋后。宵禁开始后,如果有士兵来机场巡查,就会发现他们三个违法的人在机场过宿;不过现在的造乌组织本身就已经做出了许多违法的事,现在也没有人再来机场巡视。“这些事,都是以前过年的时候发生的……”银夏继续回忆着,“那时候和潘多拉侵略中间隔了段空闲的时间,她就回到学校了。我感冒打吊瓶的时候,她会帮隔壁的妇女举着吊瓶陪她上厕所。遇到算不清帐的收银员,她会格外耐心,她说因为小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她向来讨厌猫狗,但看到流浪狗也会喂点东西,但是不能进家。”
坚胜……一旁的伊唯已经睡着了,但海澜相信,此刻剩下的两人,心中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念起了那个人的名字。“我刚加入守护者团队的时候,”银夏说,“坚胜还只是以守护者为兼职。某天她要去处理学生之间的问题——啊,她一直都是这么爱管闲事。当时我看见坚胜反复修改的稿纸上有一句话:我是一名教师,我母亲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善良。善良不是没有原则,而是尽自己所能让周围有更多好事发生。”
银夏叹了口气。闻言,海澜也只能苦笑。现在,那样的人成为了业因兽,真是命运的捉弄啊……“当时打仗的时候,我们在美国,坚胜将她的过去告诉了我。”银夏突然说道,“等一下——有问题。”
“怎么了?”
“坚胜变成业因兽这件事有些疑点。”银夏猛地从长椅上坐起来,夜色中,他的脸孔慌乱又忧伤,“当时我看得很清楚……坚胜眼中的清澈和释怀。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肯定是抱着坦然的心态的。她不是那种会被业因钻了空子的人。而且她对桥贤的执念,应该也早就放下了才对。”
“她没有。”海澜否定道,“坚胜没有放下,她还抱着那份执念……我能感觉得到。”凭什么?她在心里质问自己。银夏明明比你更了解坚胜。但她愿意去相信事实就是这样,哪怕那只是自己的直觉——哪怕她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个相信直觉的人。
一旁的银夏也在同时沉思了起来:“执念吗……可能真的是执念也说不定。”他说出了这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海澜刚想表达疑问时,他走到海澜面前,机场冰冷的电子荧光屏幕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孔切割为一阴一阳两个部分。
“海澜,和传说中的不同,人们产生业因并非因为傲慢,而是因为内心的某种执念……或许这才是业因兽的真相。”
***
路径曲折蜿蜒,黑暗而冰冷的墙壁无时无刻不咋向他逼近。这里空气阴冷,且非常凝滞。等他终于抵达外面,重见午后的阳光,顿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舒畅。
他向外探出头,看了一眼。满街的小商小贩尽入眼帘,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似乎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如果人群中没有那几名士兵的话。现在造乌组织的士兵镇守各地,虽然人数比从前要少,每天在街上巡逻的次数也不如之前那么频繁。
弥霖不知道产生这样转变的原因是什么,但对他来说毕竟是个好兆头。起码他现在在外面不用那么危险,被发现的概率也大大减小了。徐庆明提供给他的生活用品还能继续使用,身上也还有钱,还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他也习惯了每天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只要不被组织的人发现,他就还是安全的。至于先前出现在街头的那个流浪歌手突然失踪,他也不愿去想民众会有什么反应。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
然而这几天,他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或是说,一丝危险的气息。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地上打滑,却偏偏在这样的天气下,他遇见了一队亚魔——并非人类士兵,而是亚魔士兵。弥霖知道不管是人类还是亚魔,现在都隶属于**——或者隶属于造乌组织。因此被人类抓到和被亚魔抓到的下场是一样的,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偏偏恐惧亚魔更甚于恐惧人类。弥霖无法描述那种感受,但每当他看见亚魔,内心的某种天然的恐惧就会被唤醒,接下来便是逃跑、躲避。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亚魔——从前和银老师待在一块的时候,这样的感觉也并不十分强烈。可若是他不逃窜,那些巡查的亚魔说不定还无法发现自己;可一旦他开始逃跑了,反而便会吸引那些人的注意。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而在暴雨后,地面本身就十分潮湿,他一身不起眼的轻装,脚下打滑便会摔倒。亚魔身披铠甲,虽然行动不便,但它们的身材本就十分矮小,也习惯于常年穿着铠甲奔跑。弥霖知道自己很容易便会被追上,恐惧更加深了内心的恐惧,他开始奔跑起来。这些日子他的脚上已经摩出了血泡,胳膊上有许多被划破之后留下的细长伤疤,有些甚至还没结痂。上次逃亡时摔在了地上,脑袋也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到现在他凝神思考某件事时,脑袋也会隐隐作痛。
当初他从徐庆明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面临如今的局面了——当时从银夏身边逃走,一个人在社会上流浪,他也猜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但这毕竟是他真正受伤,疼痛的程度无法比拟。这是他第一次,彻底步入孤身一人的境地——这次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他身边没有人可以给他当挡箭牌。想要在这个在面前已经初显雏形的社会中生存下去,他只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
他继续向前走,人们的叫卖声贯绝于耳,让他稍微感到有些烦躁。果然,他还是不适合这样的社会。你真的做好步入现实世界的打算了吗?他在心底质问自己。猛然间,他发现那些在市场里站岗巡逻的士兵们一直盯着自己看,弥霖低下头,和他们错开视线,加快脚步想离开这里,同时心脏狂跳起来。他必须活下去,而唯一能够使自己活下去的途径,就是不被其他任何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当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那种凝视所带来的强烈不安被切断了——就在刚才,他几乎确信无疑,那种恐惧能够置人于死地。
弥霖低声唱着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给予自己勇气,很快,他便穿过了那片菜场,原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之后,却看见五名亚魔迎面向他走来。
弥霖拔腿就跑,转身冲入那些商贩。他听见有人大骂了一句,但他无暇去道歉。他拼命地跑着,那些亚魔立刻就注意到问题:“他是那个被通缉的小子!”他没有回头确认,他可以确认那些士兵追了什么——可能被亚魔们这么一吼,不止亚魔士兵本身,那些人类士兵也发现了他的身份。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追他,他只想活下去。他发狠一般地向前跑,将造乌组织的那些士兵远远甩在后面。
他向前狂奔,身后是那些识破他身份的组织士兵。恐惧攫获他的五脏六腑,一旦被抓住,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他穿过菜场,绕过那些小贩,忍受他们的叫骂。脚掌的血泡似乎在他跑动的过程中又破开了,他的小腿抽了一下,被自己绊倒在地上,膝盖上磕破一块皮,脸直接砸在地上。重新抬起头时,嘴里一股血腥的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