镭钵街这地方,就算是警察也不怎么认真的去管理。
早就有了自己法则的镭钵街对外来人群并不算热情,但他们并不排外——因为外来者意味着新的、可以被他们转换成价值的东西,但是能否将这价值吞入自己口中,还得看自己的牙口是否坚硬了。
二人做着无聊的走访工作,情报的来源无非就是威逼或者利诱,在找寻过几个地下密医的诊所后依然毫无收获后,积极性确实略有些受挫。
与此同时,阿雪的忍耐似乎也到了临界点。
——说是娇气、洁癖都可以,他没法忍受这里的环境。
“啊,好脏。真的好乱,没办法,谁让我是居住在雪山上的老妖怪,没办法,我就讨厌你们人类这一点……脏死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开心,裂口男安抚似的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阿雪。”
其声之温柔,前所未有。
“……嗯?”
他猛地驻足,走在后面的阿雪差点撞上他的背脊,怎料他轻轻回头,用十分郑重的口吻说了句——
“谢谢你。”
“嗯?”阿雪被他的态度所触动,先是瞳孔缩紧,在短暂几秒缓冲后,他厌烦的也稍微软和了些,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阿雪明明很讨厌这里,还愿意陪着我。”
也许是因为在恶意和绝望中诞生,起到了物极必反的效果,他似乎对纯粹的善意变得格外珍惜,甚至在找寻善这方面颇有天分。
久苑能保证,这是充满真诚绝不掺半点虚假的感谢。
“——真的,很感谢你。”
就像一剂良方,能够迅速拨开云雾重见光明。
在听完他直率、真诚的告白后,方才还喋喋不休充满怨言的阿雪,微微睁大双眼,看着面前这位沉稳的同伴,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心中欢欣雀跃,礼炮起响。
(——太有趣了!小百!)
他很快也做出了符合自己形象的回答,说是回答,更像是单方面的发泄情绪。
“啊,谁让我是长辈呢。照顾你这样的孩子,也许是我的职责。”他抿唇微笑,“否则家主大人也不会让我来了,毕竟令人头疼的孩子也不只是你一个嘛……”
话未说完,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瞳孔收紧,嘴角噙满笑意。
他一声窃笑后,拍了拍裂口男的肩膀,然后指着远处那个同样看过来的人。
“哦呀……小百,你看。”
站在不远处的正是中原中也和他的同伴,即使在这样的热天还穿着严严实实的外套,不由得让人想替他送上一丝凉风。
阿雪玩心大发,老远就开始呼着冷气送去。
那头感受到凉意的黑西装们,先是曲起手臂开始思考这盛夏之中冷如冰雪的风是从何处吹来,当他们下意识寻着风望去,就见远处一位雪发的青年甩开折扇置于唇边,笑眼弯弯的看着他们。
中原中也自然也看见了二人组,白色的那家伙不知道在欢喜雀跃些什么。
不仅如此,这个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概念的家伙甚至还扬起手臂来打招呼——
“中——午——好——帽子先生~”
被这么热情似火的打招呼,还挺让人难为情的,中原中也想。
只可惜这璀璨的笑容只让他联想到昨晚糟糕的回忆:冰雪之姿的青年,和他抛出那诱人的艳色幻想,以及在调侃他过后逃之夭夭令人无语凝噎的事迹。
“……你们退下吧。”他对部下发命令,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稍微退后一点。”
遣散了旁边跟着的两三个人,他独自朝前走去。
还未等他靠近,就看见口罩男人的手突然扬起——中原中也下意识的开始准备异能,然而下一秒他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白发的青年正站在口罩青年背后,他捉住了口罩青年的双手,将他们举起来。
中原中也认为很荒谬——因为这画面看起来就像一只黑猫被人抓起双爪,用肚皮朝着人那样,只是放在面前的人做这个动作,竟然有点黑色幽默。
不只是中原中也,被强迫抓着手臂的裂口男也很不自在,他抵抗的发出一句低吟。
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别这样”,但是太弱了根本无法阻止无法无天的阿雪。
“好了,小百,要和人打招呼啊。”阿雪悉心教导起伙伴来,“来~”
想着如果真被人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打招呼,搞不好会影响睡眠。中原中也轻咳了一声,沉声道:“不必了。”
以他多年来对付太宰的心得,他知道这类我行我素的人最擅长用自己的节奏将话题带偏,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表现得比昨天放松不少,但依旧很戒备。
“好!我来回答——!”完全不介意他的冷淡,阿雪高声回答了起来,“我们在做正事哦。”
他还把裂口男的一只手举得高高的,他说:“事实上,我们正在寻找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对吧,小百?”
已经放弃抵抗,开始任由对方摆弄的裂口男:“……嗯,找医生。”
(……小百?是假名,还是昵称?)
中原中也看着被口罩遮住脸,但今天的气质与那晚截然不同的黑发青年。
(他还真听同伴的话,是被驯服了吗?)
放弃了揣测他们之间关系的念头,中原中也更关心他们刚才提到的关键词。
——他们在寻找“医生”。
对事业和老板忠心耿耿的中原中也,很快就想到了自家老板头上,毕竟他以前也是做过地下密医的人。
不过中原中也还是不动声色,用常规逻辑回答道:“找医生?生病了吗?”
“没有。”黑发的男人摇了摇头,“只是……单纯的,在找人。”
(找人啊……)中原中也眯起眼睛。
阿雪踮起脚把下巴搁在小百的肩上——对方比他要高一点点。他伸手戳了戳他半边脸颊,然后对中原中也说:“我们在找的医生,是做整容相关的。帽子先生也知道,地下密医里会做整形的可是不少。”
中原中也点点头。
会去黑诊所的,大多是些职业不能见光的人,暴力组织居多,所以在牵扯到一些不太光彩的情况时,他们会去找些地下诊所做整容来金蝉脱壳——中原中也觉得,如果做个业务排行,除开常见的刀伤枪伤之类的救治,地下诊所第三多的搞不好就是整容。
(不过,既然是整容医生就和首领没什么关系了。)他想。
“是么?”那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就在中原中也思考要不就这么放着不管他们直接离开时,一直表现得寡言的口罩青年开口了。他不自然的往中原中也这里瞟了两眼。
“那个……昨天晚上,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直白的道歉让中原中也有极其短暂的愣神。
面前的人和昨晚给人的印象相差太大了,如果说昨晚是沸腾的油,那今天就是清透的水——甚至连水波都漾不起来的那种。
怎么说呢……
面对这种状态下的他,好像也很难生气起来。
中原中也发现,这两人(虽然大概率不是人)都是能让他哑口无言的存在。
“没什么。”他大度的回答道:“只要你们不与港.黑为敌,和我没有关系。”
“嗯。”小百点点头。
但他懵懂的反应让中原中也在心中不由得感慨:也不知道这人听懂了没。
想到自己顶头上司的话,中原中也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和广津先生认识?”
“啊。”他捂着口罩,对中原中也直勾勾盯着他的视线感到害羞,侧过头了头,但又乖巧的点了点头。
“是吗……”
中原中也想起他得到的消息——这个人分明已经去世了。
那么眼前这个自称和广津先生认识的人,也有可能是假借死者的身份另有所图之辈,更糟糕的说,就算是死后被人利用,同样有可能。
毕竟他知道有诅咒师这类的存在,既然有咒杀这种技术,好像利用他人的尸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原本松懈的神经又变得警惕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我生前。”他缓缓开口,他并不是很懂得修饰语言的人,尤其是变成怪谈之后,又被都市传说所影响,已经很难说是和生前的自己完全一样了。
只不过,身为人类时残留下的些许勉强称得上美好的回忆,还没有被完全抹消掉,所以接下来的话,是他自己想说的——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能否请帽子先生向广津先生替我转达我的……歉意,对不起,以及我很感谢他。”光是说这些话,对他来说已经很需要挑战了,可是在说话时,中原中也仍是死死盯着他看。
——其实中原中也也是没办法,裂口男戴着口罩,又喜欢用侧脸对着人,所以他很根本没法去看对方的表情,再加上他本就是比较直率的个性,除非是和首领,此外说话时他都是很有礼貌的注视着对方的。
只是对裂口男来说,这道视线太猛烈了点。
所以话说到一半,他就又开始不自在的隔着口罩抚摸自己的脸颊,就像是担心被人看到脸颊上丑陋的这部分。到最后,他竟是直接选择逃避现实——
“那个,请不要这样……看我……我……我……对不起!我……我先离开一下!”
说完,他直接推开旁边的阿雪直接一个人跑走了。
“欸?欸欸欸?”旁边的阿雪被他一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小伙伴一个人跑掉了。
完全是落荒而逃。
留在原地的中原中也也是一脸迷茫:“……?”
阿雪立刻开始火上浇油:“啊,帽子先生太过分了吧?不可以欺负小百哦。”
中原中也:“……”
我不是,我没有。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对上了阿雪灼灼的目光——
“我说,把我的猫吓跑了,帽子先生要怎么赔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