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看着地上庞大的尸体,阿斯尔不无心悸地说道。死去的皮罗迪看起来甚至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有压迫感,而且他脸上的恐怖表情也实在让人害怕。玫兰霓丝实在忍受不了这可怕的神情,躲到一边去了。而杰克佛里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带着怒意走向自己的主君。
“殿下,您实在太任性了。您可知道,由于您的轻率几乎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杰克佛里特竟然对阿斯尔使用了批评的口吻,对一向极重视君臣之道的杰克佛里特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而阿斯尔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失,对于部下的批评,他只能红着脸接受了。这时候,已经赶到现场的克瑞斯赶紧过来为自己的表兄解围:“啊,杰克佛里特将军,阁下刚才使的似乎是中京国的格斗术吧,真是太精彩了。”
克瑞斯故意把话题岔开,好让阿斯尔和杰克佛里特都有台阶下。杰克佛里特体会出他的好意,也就乐得就此收篷——毕竟,对于自己的主君是不能太过于严厉的。
“见笑了,克瑞斯殿下,丢失了骑士应有的风度,场面也太残酷了。”
“哪里,两虎相逢,自然是勇者争胜了。”
“斯泰恩保克逃掉了?”
“是的,让他逃过了里纳苏尔河。”克瑞斯不无遗憾地说道。
而杰克佛里特也感到很可惜:“在这么狼狈的局势下仍然能够逃脱,斯泰恩保克果然不愧为帝国的名将啊。”
此时,斯格比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殿下,杰克佛里特将军,麦尔考斯利大人率领着本部的军马渡过里纳苏尔河,继续追击斯泰恩保克的残部去了,还请殿下尽快决定方略。”
“什么?我不是一再告诫,不要追过里纳苏尔河吗?”
克瑞斯的声音隐含着怒意。
“下官也曾经苦谏过,可是麦尔考斯利侯爵不予理睬。”
“贪心而又不懂节制,那个索菲亚的降将麦兰跑到哪里去了?难道麦尔考斯利侯爵一点都不考虑吗?算了,让他去吃点苦头好了,反正损失的也全是麦尔考斯利的直属部下。”
克瑞斯用愤怒的口气说出了这不负责任的话语。而斯格比有些紧张地看着统帅,不知是否当真按照这样的指令执行。这时候杰克佛里特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提醒失去控制的克瑞斯。联合军的统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笑了笑,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只是现在大家都很累了……”
“殿下,就由下官去……”
斯格比主动请缨,但克瑞斯摇了摇头。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杰克佛里特的身上,杰克佛里特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克瑞斯的意图——麦尔考斯利与杰克佛里特一向不合,如果由杰克佛里特去援救麦尔考斯利,就可以缓解两人间的紧张关系。
“好吧,那就由我去。”
杰克佛里特说完后就跳上了战马,带着部下的骑兵向里纳苏尔河的方向跑去。而克瑞斯则挥舞着手臂,向全军下达了命令:“我们胜利了!回师苏尔雅城!”
※※※※※
对于好不容易渡过了国界之河的斯泰恩保克来说,这几天来的噩梦终于结束了。然而,抬头看看自己的部下,斯泰恩保克发出了一声呻吟:“这就是曾经闻名于全大陆的铁甲骑士团吗?!”
确实,围绕在他周围的部下,连士兵带将官全部算上,也不超过一个中队。而且个个带伤,战马也都是疲惫不堪。仔细数了数,跟在他身边的中队长也只有四个人了,全部是骑兵军官,三个步兵中队的中队长,一个都没跟来。
“看来皮罗迪已经完了?”斯泰恩保克艰难地问道。
他身边的将官立即给了个明确的回答:“是的,大人,据后来逃回的士兵说,皮罗迪将军与那个‘黑杰克’面对面格斗,英勇地战死了。”斯泰恩保克无言地点头,嘴里默默悼念着自己忠诚的部下。不过,铁甲骑士团的团长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只过了片刻,他就抬起头来,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一直跟在身边的帝国男爵鲍尔斯·安斯特列亚。
“鲍尔斯男爵,阁下似乎是从古利斯士官学校毕业的正规将官?”
“是的,下官有幸曾在那所著名的士官学校学习。”
“很好,这一次阁下给我提出了很多宝贵的谏言,只可惜大部分都未能被采纳,否则,我们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只要还活着,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大人。”
“说得好!日后总有机会的!所以,我现在任命阁下为铁甲骑士团的副军团长,希望阁下在今后的战斗中继续向我提出有用的谏言。”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提拔吓倒,鲍尔斯一时间竟然忘了道谢。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没有再推辞。或许是觉得自己是铁甲骑士团中惟一适合担任这项职务的人吧,鲍尔斯一口答应下来:“下官一定竭尽全力,辅佐军团长阁下重振铁甲骑士团的威名。”
斯泰恩保克纵声长笑,不愧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名将,他很快就从大败的阴影之下解脱出来。
“赤龙重装兵团的卡尔达克,总是为自己有一个毕业于圣城卡达印修士馆的副官而自傲。如今,我斯泰恩保克也有了一个从阿古利亚古利斯士官学校毕业的正规军官担任副手,看那个光头家伙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神气——如果不是他要走了科尔登斯的银狼军团,我们还不至于一败涂地哪。”
“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一接过任命,鲍尔斯就立即担负起了副官的职责,对日后的前途提出了疑问。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到圣佛朗西斯城去,那个金发小子一定会很高兴看到我的狼狈样。不过,他是原索菲亚地区的最高执政官,我受他的节制,如今也只有去听候他的发落了。”
没精打采地,斯泰恩保克作出了这样的决定。这时,他又听到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竟然还有追兵追了过来。
“那群疯子又来了,快跑吧!大人!”
说着,鲍尔斯当先催动了坐骑。虽说刚刚被提升,那也要确保铁甲骑士团能继续存在下去,他这个副官才有意义。若是连铁甲骑士团都被消灭了,他鲍尔斯就要成为历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副军团长了。
幸好现在幸存的部下都是跑得足够快的骑兵了。斯泰恩保克带着这批人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突然之间,鲍尔斯看见前方的一处山谷口有人在向他们招手,来不及多想,铁甲骑士团的残部一溜烟地钻进了山谷。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麦尔考斯利的骑兵部队,林斯塔王家近卫军团中,隶属于麦尔考斯利直属的部队原本有十个中队,其中骑兵中队六个。这几天经过连续的鏖战,还剩下近三个中队的骑兵和两个中队的步兵。
这一次,麦尔考斯利判断失误,拱手让出了联合军的指挥权,反而让克瑞斯立下了大功。现在他急于建立与他地位相符的武勋,所以就把麾下残余的所有部队都带来了。眼看着前方的敌军钻进了一条峡谷,自以为大功告成的麦尔考斯利连想都没想,就带着所有的骑兵追了进去。跟在后头的步兵眼看着主官去抢功,而自己却因为速度不够只能干着急。不过,他们的悔恨没能持续多久,就听到冲进山谷的林斯塔军发出了悲惨的叫声,纷纷从山谷中逃了出来。
“伏兵!麦兰的弓骑兵!”
逃出来的骑兵身上个个都带着伤,有更多的人全身上下插满了箭矢,像个刺猬般倒在了山谷口。
“中计了!”
惊慌失措的步兵们悲惨地叫着,不知是应该继续向前还是回头逃跑。正在狼狈的时候,一队索菲亚的骑兵旋风般越过了他们身畔,为首的将官一身纯黑的甲胄,连战马都是黑色的,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杰克佛里特将军来了!”
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林斯塔军终于有了希望。果然,没过多久杰克佛里特就护着满身浴血的麦尔考斯利从山谷中退了出来,后者的身上就像是落满了红色的雨水一般。而逃出来的林斯塔骑兵已经不足原来的四成了。
“多,多谢了。”
惊魂未定的麦尔考斯利结结巴巴地向黑衣的猛将道谢。而杰克佛里特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克瑞斯殿下很担心侯爵阁下的安全,所以派我来接应阁下,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当,当然……想不到那个斯泰恩保克这么狡猾,居然预先在索菲亚的境内留下了伏兵。利用我们对于索菲亚地形不熟的弱点加以反击。”
杰克佛里特笑而不答,麦尔考斯利这样说纯粹是为了推卸责任罢了。斯泰恩保克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部署——他自己差一点都落在联合军的手中,哪里还有余力再设下圈套对付追兵呢。按照杰克佛里特的推论,麦兰的伏兵只是麦兰独立行动的后果罢了,至于斯泰恩保克恰好跑进了麦兰设伏的地点,也只能视之为巧合。
确实,就在杰克佛里特和麦尔考斯利走上回师之路的时候,山谷内的斯泰恩保克正在和麦兰发生激烈的冲突。
“混蛋,麦兰,这几天您跑到哪里去了!”
斯泰恩保克一看见叛逃的索菲亚将官就满腔怒火,若不是麦兰的临阵脱逃,他还不至于落得这么悲惨。
然而,自认为又一次救了斯泰恩保克的麦兰对于这样的指责却是满心的不悦,他低声但是坚决地反击:“斯泰恩保克阁下,如果我的部队随着本队一起行动,其结果只会落得与铁甲骑士团一般下场而已。正是由于我在三天前竭尽全力地阻挡,阁下才免于当场被俘的命运。而今天,如果不是我的埋伏,阁下也一样逃脱不了林斯塔军的追击。现在,阁下居然指责我的行动,未免太忘恩负义了吧。”
言辞激烈,不但没有再使用下级应有的谦称,甚至公然指责斯泰恩保克不知好歹,明显是不把已经遍体鳞伤的铁甲骑士团放在眼里了。
“混蛋,你……”
斯泰恩保克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去拿挂在马背上的钢矛枪,这时候他才发现双枪已经少了一支,这也提醒了他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不同往常了。这时候,副官鲍尔斯也在背后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显然是在提醒他注意到这一点。斯泰恩保克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哼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情暂不追究,现在我们需要补充一些士兵,侯爵阁下尽快给我们提供一些武器装备。”然而,对于这样命令式的口吻,麦兰也已经不愿意再接受了。他冷笑了一声,回答道:“很抱歉,军团长阁下。我们法尔桑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这一次为了阻止林斯塔军的追击,士兵们已经是伤亡惨重,所以现在我们自己还要忙着休整,实在抽不出力量来帮助铁甲骑士团。圣佛朗西斯城的资源充足,又是由帝国的雷昂将军控制。阁下还是直接回圣佛朗西斯城恢复补给为上。”
“……”
斯泰恩保克带着铁面罩,看不出他的脸色,但是从他全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来看,铁甲骑士团的军团长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站在他四周围的帝国士兵们也都感觉出了这一点,他们都紧张万分地悄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兵器上,不过看看四周,全都是麦兰的部下,帝国的士兵们谁都不敢抱着生还的把握了。
这时候,鲍尔斯男爵终于开口了,他不得不开口,因为这关系到在场所有帝国士兵的生命。
“大人,我们还是先回圣佛朗西斯城再说吧,雷昂将军应该可以给我们一些帮助。”
鲍尔斯一边说着,一边半强迫性地拉过了斯泰恩保克的缰绳,带着愤怒的上官离开了这片山谷。斯泰恩保克这一次很难得地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也知道现在绝不是发怒的时候,所以就默认了鲍尔斯的举动。心惊胆战地,帝**士兵鱼贯离开了峡谷,他们都很担心已萌生叛意的麦兰会突然下令剿杀。幸好,法尔桑的领主只是在口头上对帝国有不尊敬的行为,倒还没有把言辞转化为真实行动的打算。
不声不响地看着帝国的士兵消失在峡谷口,麦兰的副官玛考利走到了上司的面前,这个一向乐天派的家伙这一回居然紧紧皱着眉头:“侯爵,斯泰恩保克对于我们很不满意,他回去以后一定会对我们不利的。”
“当然,我也不指望他去为我们唱赞歌。”
“那我们为何还要放他们离开?现在把他们这么一圈……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可以说铁甲骑士团被林斯塔人打得全军覆没了。”
麦兰摇了摇头,否定了副官的建议。
“现在我们已经背叛了索菲亚,必须依仗卡奥斯帝国的强势生存,如果连帝国都背叛了,那我们就不得不全靠自己了。这一次的会战结果,说明了索菲亚的势力仍在,而想在索菲亚和卡奥斯这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凭我们现在的势力恐怕还是太难了。再说,青龙骑士雷昂决非无能之辈,他不会听从斯泰恩保克的一面之辞就惩罚我们,但也不会轻易地被我们欺瞒。”
“如果青龙骑士真的讨伐我们呢?”
玛考利很不放心地问道。
“那时候,只有再投降林斯塔了。我们手上的兵力不足以单独和两大势力中的任何一个对抗,但是无论我们投向哪一方,另一方势必会感到麻烦吧。想来他们也不会轻易逼我们作出对他们不利的决定。”
麦兰自信地笑着,对于自己擅长于审时度势的本领,麦兰一向是很自傲的。
等到杰克佛里特和麦尔考斯利两人追上联合军的本队时,阿斯尔他们已经差不多要抵达苏尔雅城了。克瑞斯看见狼狈不堪的林斯塔军团长,并没有向他发脾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来得很及时啊,正好可以赶上凯旋式。”
然而,出乎克瑞斯的预料,当他们回到苏尔雅城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热烈的欢迎式,而是铺天盖地的哭声和责骂声——弗雷坎大主教已经在北陆原收回了大量的尸体,在北陆原会战中,联合军的伤亡数字要远远超过帝**的伤亡字数,而这些大都是林斯塔的士兵。死者的家属和亲人们此时都聚集在城门口,为死去的亲友送葬。联合军的返回使得这些人的悲痛转变成了对战争指挥者的愤怒。他们聚集在城门口,向着幸存下来的人们发出了愤怒的声讨:“克瑞斯殿下,我的儿子是为了你们王族才送命的!”
“我的丈夫也死了,为什么殿下你却活着!”
“我们本来一直和平地生活着,如果不是索菲亚人到来,我们根本不必和帝国作战的!”
“为什么要牺牲那么多林斯塔人的生命来维护索菲亚的王子?请回答我们,克瑞斯殿下!”
……
诸如此类的责问不绝于耳。对于这些因悲痛而失去了理智的民众来说,这样的指责多少都带了些个人的情绪和不合理的成分,但是还有不少指责是难以回答的。最初的时候克瑞斯还试图争辩,他大声地叫喊着:“大家不要误会了,你们是为了保卫林斯塔才作战的。你们死去的亲人正是为了保护你们才牺牲的……”
然而,无论克瑞斯的辩才如何高超,他都无法和一大群失去了理智的人争论——只要他一说话人们就用震天的喊叫声掩盖他的声音。原本平民们的指责只是为了发泄愤怒而不是为了弄清事实,他们根本就不愿听克瑞斯的申辩。特别是当某些别有用心之流,如麦尔考斯利等人,把克瑞斯在北陆原会战中坚持使用林斯塔军消耗铁甲骑士团战力的部署泄漏出去以后,民众的不满就更加明显了。
“克瑞斯殿下竟然用林斯塔人的鲜血浇灌土地,而让索菲亚人收获胜利的果实,殿下出卖了林斯塔!”
“索菲亚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个殿下是跟着索菲亚人一起来的,他到底有没有林斯塔的血脉……”
……
各种可怕的猜测和推想都提了出来,而当少数人把怨言转化为具体的行动后,苏尔雅城城门前的秩序就陷入一片混乱了。拥挤的人群堵塞了城门,而且有不少人从地上拣起石头向骑在马上的克瑞斯、杰克佛里特等将官砸去,阿斯尔的脸上也挨了一块石头,嘴角都被砸破了。无可奈何之下,杰克佛里特只得指挥麾下的士兵们进行弹压,把阿斯尔等人安排进运输车里,然后派士兵强行分开人群,冲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才进了城。
克瑞斯原本兴高采烈地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前头,可是现在他成了众人攻击的目标,不得不和阿斯尔一起钻进运输车上的帐篷里。他的身上倒没挨到石块,但平民的态度对克瑞斯的打击可要比石块大得多了。他用手捧着头,把脸深深地埋下去,阿斯尔和玫兰霓丝试图安慰他,但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帐篷里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
到了王宫门前,仍有不少人跟在后头叫嚷责骂,众人只得在士兵们的保护下进入了林斯塔王宫。一向坚强的克瑞斯在这种时候竟然变得那么虚弱,甚至连走下车的时候都是阿斯尔搀扶他的。当他慢慢走向宫门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男孩冲破士兵的封锁,冲到了克瑞斯的面前,用童稚的声音尖叫起来:“克瑞斯殿下,你出卖了林斯塔!你出卖了我的爸爸和妈妈!伟大的米尔斯神会惩罚你的,让你也失去妈妈和爸爸。等着吧,一定会有惩罚……”
声嘶力竭的指责者立即被士兵们拖开了。过了片刻,惊慌失措的卫士队长跑到克瑞斯面前道歉:“真是抱歉,殿下,那孩子的父亲在北陆原战死了,他的母亲知道消息后也自杀了,这孩子现在有些疯癫,请您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吗……是不必介意,上天早就惩罚我了……我早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大人也……”
克瑞斯微微张开嘴,似乎是想微笑,但他突然之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声,离他最近的阿斯尔慌忙搀扶住他。克瑞斯的神志仍然很清醒,低声说道:“告诉他们,放了那孩子。您也不必太担心,亲爱的表兄……”
“这一次还说只是鼻子出血吗?!”
阿斯尔生气地叫道,同玫兰霓丝一起把克瑞斯抬了起来,送进了王宫里。
克瑞斯此时的样子非常可怕:原本一头灿烂的金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鲜艳的红嘴唇此时也失去了血色;甚至就连任何情况下都浮现在嘴角的笑意也不见了,代之以深深的悲哀;克瑞斯的精神骨架似乎被一下子抽掉了,整个人都虚脱了。而且,从进入王宫大门开始一直到被送入他的卧室,克瑞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后他坚持不肯躺在床上,而是在椅子上坐下,仍保持和帐篷里一样的姿势——双手插进头发里,把头深深地埋起来。
王宫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就连预先被送回的克拉里克王都没有来迎接自己凯旋的儿子。如果是过去,小心谨慎的克瑞斯一定会对这种反常形势大为小心,早就派出人手了解情况了。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半昏睡状态中,对于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警戒的职责就落到了杰克佛里特的身上。
杰克佛里特敏锐地感觉到王宫内的形势不大对劲,他试图找一个林斯塔人了解情况,可是就连麦尔考斯利等将官都找借口溜得无影无踪了。偌大的一个林斯塔王宫,杰克佛里特竟然找不到一个了解情况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宫女侍从,他们说刚才都被命令待在屋里不得随意走动,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克拉里克陛下没有出来迎接自己的儿子?这总应该知道吧?”
顾不上尊敬女性的骑士规则,杰克佛里特几乎是在愤怒地大叫了,吓坏了的宫女终于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些情况。
原来,几天前克拉里克王由于在战场上受到了惊吓,又一直没有得到好好的休息,被送回来以后就生病了,现在正在静养,甚至不知道克瑞斯返回的事情。而苏里奈王妃本来还一直在宫里主持的,后来士兵跑来报告了城门口的骚乱,王妃就失踪了,还命令所有的宫女侍从不得离开自己的屋子。
了解了情况以后,杰克佛里特站在走廊上思索——现在可没人能给他出谋划策了,凡事又得全部依靠自己。自从遇到克瑞斯以后,杰克佛里特还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处境。
“战争刚刚结束,王妃又想要打什么坏主意,未免太快了吧。”
抬起头,杰克佛里特看到了站在庭院中身体直挺的索菲亚士兵,他感到放心多了——不管什么时候,有军队在手的人总是掌握住主动权的,突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管王妃想要干什么,没有军权是不行的,而现在手中尚有军队而又愿意服从王妃调遣的,只有麦尔考斯利一人。”
想通了这一点,杰克佛里特很快就找到了对策。他立刻下令拜伦贝克前往麦尔考斯利侯爵的住所附近,监视这个不怎么安分的军团长。然后,亲自安排索菲亚士兵接管了林斯塔王宫里的防务。派人站在阿斯尔、克瑞斯和玫兰霓丝等人的卧室外警戒,甚至连克拉里克王的卧室他都考虑到了。
然而,做完了这一切以后,杰克佛里特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现在,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克瑞斯之所以重要,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智谋,还因为他的自傲与坚定给了其他人无比的自信心。当杰克佛里特扫视四周的时候,他才发现几乎所有的索菲亚军都和他保持了相同想法——失去了克瑞斯领导的索菲亚军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
然而,这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索菲亚人精神支柱的将官此时正坐在桌旁发愣。专程来探望的阿斯尔还是第一次看到克瑞斯没有在考虑问题,或者其实他是想到了太多的事情,但阿斯尔当然无从得知。
终于注意到了阿斯尔的存在,克瑞斯慢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才要好得多了,嘴唇也恢复了一些血色。看着满面关怀之色的表兄,克瑞斯的脸上呈现出一丝淡淡笑容:“多谢你这么关心我,亲爱的阿斯尔表兄。您脸上的伤好些了吗——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
“克瑞斯,平民们只是一时的冲动,你不必太在意的。很快,他们就会因为他们的鲁莽而向你道歉了。”
阿斯尔本想委婉地劝说克瑞斯放宽心,但他实在没什么谈话经验,所以还是一开始就说出了主题。
克瑞斯微微摇头:“林斯塔的民众长期以来生活在和平中,他们喜欢的是像父亲那样平和的君主,善战的人决不是他们心目中的主君。只是,我呕心沥血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保住了林斯塔国家的尊严,却也绝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报答——看来这个国家并不适合我,虽然她是我的祖国,但是,从小我就被这个国家和他的当权者们抛弃了,而且,现在她也并不欢迎我回来。”
对于克瑞斯突然发出的怨言,阿斯尔颇为吃惊地问道:“怎么会这么想呢?克瑞斯,毕竟……”
金发的美少年断然挥手,阻止了阿斯尔的话语。现在,克瑞斯似乎又恢复到那个冷漠自信的联合军统帅了。
“好了,亲爱的表兄,我所指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有很多事情您是不知道的……”
阿斯尔闭上嘴,等待着克瑞斯的说明。然而,克瑞斯却突然转变了话题:“您曾经敕封我为索菲亚王国的书记官,并代理索菲亚军的军师职务,现在这道人事令仍然有效吧?”
阿斯尔大为迷惑不解,克瑞斯身为林斯塔国的王子,为何要拘泥于索菲亚国的官职呢?
“当然,可是……”
“很好!”
克瑞斯打断了他的言辞,接下来的动作更令阿斯尔吃惊——克瑞斯突然站了起来,向着阿斯尔单膝跪倒,用极为坚定而且不容反驳的声音发下了这样的誓言:“我克瑞斯·安路达·佛瑞里希以先祖的名义起誓,今后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阿斯尔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以“陛下”相称,尽管这称呼日后将顺理成章地成为臣下对他的敬称,但是,第一个对他以“陛下”相称的,竟然是林斯塔国的王子。而且,从被人称呼为“陛下”到成为名副其实的君主,阿斯尔还要走过漫长而艰苦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