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外国的那些工程公司,毕竟经验丰富一一些吧,就像德国公司....”陈时说道。
“放屁!”陈康忽然骂道。
车厢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气氛十分压抑。
江小琴夹在丈夫和小姑子中间,也不知道如何劝。
陈念更是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陈时沉默了,她静静的看着哥哥,这么多年来,哥哥陈康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超任何一个人,所以她并没有生气或是委屈,只是想听到哥哥的教诲。
大熊闷着头开车,唯恐自己被卷入进陈康的家庭矛盾中。
陈康有规律的敲击着手指,他那句放屁,并不是一时兴起,妹妹在国外留学多年,尤其还是在德国这样的老牌资本主义强国,心态和意识上必然或多或少出现崇洋的偏差。
所以,他必须要借这个机会敲打一下妹妹,这是他作为兄长的责任。
“时时,这个世界不是一成不变,它是在发展中产生竞争和合作关系,并在两种态势中不断的往复。”陈康忽然开口。
“我明白。”陈时点点头。
“所以,我们看到任何事物,除了科学精神和专业精神,也要用上发展的眼光,这个你不否认吧?”陈康问道。
“当然。”陈时同意。
“那么问题就简单了,我不否认那些外国工程公司的优势和强大,但如果以此来否认国内工程公司的发展,我是完全不同意的。”
“每当一个新的趋势来临,过往的经验都要丢进故纸堆,如果这件事放在二十年前,甚至是十年前,我也会跟你一样,更倾向于选择外国工程公司,哪怕明知道他们要狠宰我们。”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国内的工程公司确实很弱小,不要说跟外国工程公司同台竞技,就说这个项目给他,他都接不下来,差距就是这么大!”
“但我们华国人的特点就是宁折不弯,从不服输,也绝不服输,没条件就创造条件,有困难就解决困难,相比外国,我们华国有三个最大的优势!”
“后发优势!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智慧的优势!凭借这三个优势,我们华国才从一穷二白发展到了今天,就好像东川县高新开发区,它现在已经是全球最大的果品综合加工产业中心了,每年从这里发往全世界各地的产品,占全球市场总额的44%,这难道不是明证?”
陈康又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本色,自从上半年从开发区主动请辞之后,已经很久都没有进行这么激烈的思想碰撞了。
“哥,你说的事情我并不反对,可项目工程跟果品加工毕竟不一样,不能混在一起谈论,你这是在偷换概念。”陈时轻声细语,但原则性也很强。
“好,那我就不混为一谈,我只问你,以你对工程行业的了解,就拿开发区三期工程举例,假设德国斯奈尔公司能做到90分,华国公司能做到几分?”陈康抛出一个问题。
陈时仔细思考了一下,轻启朱唇:“60分最多了,我在德国的学术期刊上看到过国内几家大型工程公司的项目桉例,以他们的实力,确实能够完成三期工程的基本要求,但也仅此而已。”
“好!”陈康一锤定音:“那我再问你,一家能把项目做到90分的公司,和一家能把项目完成的公司,你怎么选?”
“当然是选90分的公司啊,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呢?”陈时直白道。
“如果我们加上限定条件,这家90分公司的要价,是这家及格公司要价的10倍甚至20倍,我们又该如何衡量对于两家公司的取舍公司呢?”陈康目光深邃的看着妹妹。
陈时一下就说不出话了,她在学校里太久,书生气太重,谈论问题总是喜欢把理论奉为圭臬,大部分时候都是脱离实际的空谈,她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却没想到一回国就被哥哥用实际情况上了一课。
“而且这还只是最表明的问题,更深层次的问题,则是整个产业链的问题,如果我们把项目交给德国斯奈尔公司,我们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陈康沉声道。
“哥,我不明白。”陈时愣了一下。
“不,你全都明白,你只是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思考,你只愿意相信书本上看到的,论文中查到的,和教授告诉你的,却忘了人最重要的能力是独立思考,如果你在德国这么多年只学到了理论和如何写论文,那我想你的学生生涯是非常失败的。”陈康说道。
“老公,这话太重了。”江小琴提醒道。
“没事的嫂子,我哥说的没错,我是有点书呆子了。”陈时自嘲道。
陈念正听得津津有味,又被母亲岔开了话题,赶紧问道:“爸,你接着说啊,我们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陈时也认真的看着他,试图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桉。
陈康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们得到了一个90分甚至还更高一些的验收项目,但我们失去了大量的外汇储备,失去了扶持国内企业的机会,更是失去了未来一段时间内,国内企业追赶外国企业的机遇。”
“长此以往之下,就会形成恶性循环,我们自己的企业越是不行,我们越是不敢用,越是不敢用,它又越来越不行,不行怎么办?那就只好选择跟外国公司合作,合作嘛,人家知道你自己没实力做,不狠宰你就出轨了?”
“其实钱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技术壁垒,就好像这次的三期工程,有好多技术难题需要攻克,我们交给德国斯奈尔,他们就可以用我们提供的高额项目资金去攻克技术难关,然后反过来形成对我们自己的技术壁垒。”
“以后再有这样的技术难题,你就只能交给德国斯奈尔,这就叫技术壁垒,技术壁垒一旦形成,就会在行业内形成大公司对小公司的绞杀局面,到那个时候,国内这些工程公司,就是你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陈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他上一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此时说出来,也是感慨万千。
“哥,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跟孙天放说呢?如果是你说的,他肯定会同意的。”陈时问道。
“怎么的,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我还非得把饺子喂到他嘴里?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自己想不明白,那就是开发区的悲哀,是这个国家的悲哀!”陈康激动道。
“好了好了,别激动嘛。”江小琴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头发。
“哥,我觉得你还是不能袖手旁观,孙天放不是一个没有能力没有理想的人,如果是那样,你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十年,更不可能把他扶上主任的位置。”
“我知道你现在是为了考验他,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想到了,但未必有跨出那一步的勇气,你作为他的老领导和领路人,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拉他一把。”陈时劝道。
陈康哼了一声:“说到底,你就是想让我喂他吃饭,烦死了!”
陈时哭笑不得:“哥,这不是孙天放一个人的问题,这是整个国家的问题,你别光为了考研接班人,就把真正的大事放在一边,最后岂不是得不偿失?”
“哎呀,今天是你回国的大日子,先不说这些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陈康像小孩子一样撒娇道。
又过了半个小时,红旗小轿车和军用吉普车一前一后驶进了陈康位于县郊的别墅,结果却有一辆公车等在那里,看车牌,是东川县果品加工产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孙天放的座驾。
“停车。”陈康跟大熊说道。
“好的。”大熊把红旗停在路边,陈康开门下了车。
孙天放正倚在车门边抽烟,才三十多岁的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和浓重的黑眼圈,尽显老态。
“什么时候连烟都学会了?”陈康打趣道。
孙天放一听他的声音,吓的一激灵,赶紧把香烟熄灭,礼貌道:“主任....”
“主任个屁,现在你是主任!”陈康面色不祥。
“主,陈董,我知道您瞧不上我,可我真的没办法了,这个位置的压力真的太大了,以前跟在您身边,看您举重若轻的样子,我就觉得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可现在看来,我远远比不上您。”孙天放低着头说道。
“孙天放,说话可得凭良心,老子要是瞧不上你,轮得到你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位置?”陈康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看来,孙天放确实是做副手的绝佳选择,他聪明,踏实,谨慎,做事总是有条不紊,可放在主帅的位置上,就不行了。
“那您退了之后,都不管我了?我给您打那么多电话,您都爱答不理的。”孙天放委屈的像个小媳妇。
“滚滚滚,老子还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了?今天我妹妹从国外回来,你要是再哭丧着脸,别说我揍你啊。”陈康威胁道。
“你揍吧,只要您能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您就是揍死我我也认了。”孙天放梗着脖子。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陈康不耐烦道。
“....”孙天放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主任,我想把国内的工程公司拉到招标会上....”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陈康的表情。
“然后呢?让那些国内的工程公司为你压阵?吓唬吓唬外国公司降价?然后再扔到一边?”陈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