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己失态,季鹤林调整了下姿势,示意助手出去。
“一时失态,见笑了。引均是我旧时好友,离世数十载,不知道小苏你是哪里得来的手稿?”
季鹤林不知道该怎么说,傅引均的墓碑都是他立的,要说人没死,那绝对不可能。
“季老,我是玄门中人,偶遇傅先生,他托我将这份手稿转交给您。”
季鹤林略带诧异地看她一眼,不过他见多识广,迅速反问道:“请问师从何派?”
“玄一派,玄一天师是我师父。”
季鹤林闻言正色道:“原来是玄一天师的弟子,我该叫你声苏天师。”
被季鹤林这么一叫,苏吟颇觉不自在,想说叫她小苏挺好,季鹤林却不同意:
“我向来不信这些,但天师这称呼,你们玄一派都担得……当年玄一天师高义,我辈皆记于心。”
“您认识我师父?”
季鹤林露出怀念的神色,轻叹一声:“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多少都听过玄一天师的名号,那会儿子乱呐,遍地死人,要不是玄一天师带领当时玄门众人,联合佛道两家祈福超度,斩鬼除魔,恐怕死的人更多。”
“既然是玄一天师的传人,想来不至于骗我。”说罢,季鹤林复又翻开手稿,细细研读。
江听澜算算年份,惊讶地捏捏苏吟的手。
——师父有一百岁了?看不出来。
苏吟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好像没说过这事儿,竖起三根手指,后两根稍曲。
——快一百二十岁。
江听澜想起上次见面,老头子活蹦乱跳甚至想安插“男小三”的样子,嘴角一抽。
——看不出来,挺年轻的。
他突然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看了苏吟一眼,被后者当场抓包,狠狠瞪了回去。
——我真的二十,别乱想!
江听澜摸摸鼻子,讪讪收回眼光。
季鹤林翻着手稿,神情变幻莫测,惊讶、思索、纠结、释然……在脸上轮番转换,末了,终于肯定道:“这是一份无比真实、具有极大价值的手稿。”
“只是这个内容……咳,不知道引均是从哪里得来的?”里面还偶尔提到现代之事,让季鹤林不由得猜测,好友是不是化成鬼一直游荡在世间。
苏吟:“我是在博物院某处未开放的宫苑遇到傅先生的,他在其中多年,与两女鬼交好,探听到许多密辛史实,便一一记录下来。”
她说完猛地反应过来话里好像不对味儿,连忙挠挠腮帮子补充道:
“咳,我不是那意思……傅先生广交好友,老鬼新鬼都乐意和他说一嘴。”
都说文物是不会说话的历史,那么那些经年的老鬼,就是看不见的话痨,只要不是凶恶厉鬼,都乐意给别人讲故事。
季鹤林开怀大笑:“敢问我那老友现在可还在逍遥?苏天师能否让我见他一面?”
苏吟摇头:“傅先生已经重入轮回,他说您知道怎样发挥这本手稿的最大作用,叫您勿念。”
季鹤林笑容一收,长叹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便不强求了……多谢苏天师专程送这一趟。”
他心里慨叹,人已经没了,苏吟就算把这手稿据为己有也无人知晓,再将其中的内容进行研究发表,必定能在文史界占据一席之地,再加上江家的财力和人脉,将来必然可以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她却专门来寻他。
大概《万岁通天帖》也是江家这位工具罢了,顺势吸引他这糟老头子而已——没有这帖,江氏的发展也不会差。
苏吟坦然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季鹤林捧着手稿的手微微用力,心中百感交集。
本以为此次到A城,《万岁通天帖》是最大的惊喜,哪曾想还有这一重等着他。
实在是世事无常。
望着面前这对璧人,季鹤林真正起了交好的心思,到他这岁数和地位,一向是别人主动求他,已经许久没有自己主动过了。
“小江小苏,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吃个便饭?”
二人自然没有异议。
得了答应,季鹤林像小孩子似的笑开,带着点炫耀说道:“今天你们可有眼福了,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说要送我个汝窑花瓶,咱们一起看看!”
助手进来听到这句话一愣,侧目打量这对年轻人——一个小时不到,季教授就用上“咱们”了,不一般啊!
江听澜自然答应,揽着苏吟的腰,斯文有礼:“那便晚上见了,季老。”
季鹤林笑呵呵地点点头,嘱咐两人路上注意安全。
助手见两人走远了,这才藏不住话问道:“季教授,这两人什么来头?”
男的他记得,是江氏的江三爷,地位不俗,但这点实力,并不足以让目下无尘的季教授如此偏爱。
况且,看季教授的态度,似乎对那女生更加青睐。
季鹤林慢悠悠戴上手套,捏起放大镜继续看《万岁通天帖》,在助手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老人悠悠开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俩人呐,有意思得很!
晚上6点,江听澜和苏吟双双出现在城西某处别墅。
这块住宅区距离江听澜家不远,也是A城有名的富人区。
季家向来注意隐私,除了继承衣钵的长子以外,其余家庭成员的信息外界几乎不知,尤其是这个神秘的二子,更是半点儿风声都没有,甚至有报道说季老二子英年早逝。
虽不知季家二子,但这栋别墅的主人,江听澜却早有耳闻。
望着出来相迎的两个男人,他眸中闪过兴味,竟然是这位。
“江三爷,久仰,久仰!”年岁长些的面上挂笑,身材保养得不错,左手大拇指上有一枚质地细若凝脂的和田玉扳指。
来人正是煤炭行业大名鼎鼎的季厂长季玮与其长子季云深。
季云深年近四十,面貌儒雅,手上同样有一枚扳指,不过质地是黄玉的,颜色极正,他跟在季炜后面打过招呼便接过礼物,引着两位贵客入门。
苏吟扫过季云深的面庞,不禁多看两眼。
官禄宫坦阔,财帛宫饱满,子息宫略显晦暗——理当是生于富贵,长于坦途,一生顺遂,只是子嗣稀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此刻借着路灯略显昏暗的光芒,她竟然在季云深面上看到了将死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