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贞子脸上厚重的脂粉早就被洗去,显露出俏丽的本来面目,细长微翘的鼻子,橘子瓣一般富于弹性的嘴唇都让郝鸣岐感到陌生,只有那坚定又不失温和的目光似曾相识。
冬贞子看着郝鸣岐发呆的样子,莞尔一笑:“鸣岐君,不认识我了?”
郝鸣岐一下子醒了过来,点头说道:“柳津小姐。”
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之后,冬贞子对郝鸣岐说:“我说过以后我就叫我冬贞子好了,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我店里来。”
“训练营放两天假,我特意来看看你。”郝鸣岐还想说什么,被冬贞子摇头制止。
“既然有两天假,不如我带你到岛上游览一番,我给你做导游。”
郝鸣岐立刻明白冬贞子的用意,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了料理店,漫步在大街上。
“你今天没有化妆,我真的差一点没认出来你!”郝鸣岐对冬贞子说道。
“我那天之所以画那么重的妆,就是为了迎接鸣岐君,按照风俗业的习惯,从业人员必须浓妆。不化妆上街反而引人注目。不过你不要误解,我不是风尘女子。”
“我当然知道,你出身贵族,家世显赫。”
冬贞子笑了笑:“看来店里的人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情。”
“我不明白,一个贵族小姐为什么会从事这么危险的职业?”郝鸣岐问道。
“我不是说过吗,关于我个人的事情,我不想说的更多。”冬贞子看了郝鸣岐一眼。
“如果不涉及组织机密的话,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往。”
冬贞子抿着嘴笑了:“看来不说点什么很难满足鸣岐君的好奇心。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只是刚见面我不想说的更多。”
“见到了你就找到了组织,我是出于对组织的向往才想对你有更多的了解。”
“我可不能代表组织,”冬贞子使劲的摇摇头:“我只是组织派来的联络员,协助鸣岐君完成潜伏任务。”
“这正是我好奇的地方,组织上会派一个日本人来跟我联系。”
“我再纠正你一次,我是琉球人,我的家族和日本政府势不两立。寻求民族独立和自由是我的理想。我之所以加入组织和我的这个理想也有关系。”冬贞子说道:“我的父亲和哥哥一直都是琉球反战独立同盟的成员,二战爆发之后,日本法西斯开始更加疯狂的打击和搜捕反战独立人士。同盟的成员在冲绳已经无法立足,我和我的全家也逃亡到了中国。”
“到了中国之后,我们接触到了中国的抗日反法西斯的组织,父亲和哥哥积极的加入了他们。我那时候年纪还小,经常在党组织的讲习所听老师讲课。明白了一个道理,民族的自由和独立要和全世界的反法西斯运动结合起来,在党的领导下才能完成。在那个不分国界不分民族的大家庭里,我被吸收成为组织的成员。”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在组织内部接受了一系列的教育和训练,成为一名红色特工。战争结束之后,我随全家回到了冲绳,根据组织的要求建立了一个地下情报站,负责收集驻日美军的军事情报。直到有一天收到上级的命令,让我和一个名叫郝鸣岐的断线人员重新取得联系。”
“郝鸣岐?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郝鸣岐故作姿态的说道。
“哈哈哈哈,”冬贞子笑得眯起了眼:“你是一个富于幽默感的人。”
“如果我不来那霸,我们还没有缘分见面呢!”
“如果你不来那霸,组织上也会想其他办法与你联系的,组织上一直关注着你。”
“那天你突然叫出我的名字,着实吓了我一跳。”郝鸣岐说。
“我那天画了个大白脸,自己看着都不舒服。”冬贞子说道:“当时我心里也很惶恐,生怕认错了人。唉,对了,你们训练营为什么放假?”
“我们进行了一次海上空降偷渡训练,所以教官给我们放两天假。”
“天哪!”冬贞子惊讶的说:“你竟然毫发无损的回来了,真是幸运。以前进行这种训练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有去无回,过了好几天尸体才被冲上岸。”
“我这一次也是九死一生,在海上差一点让鲨鱼给吃了。”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冬贞子紧紧的抓住郝鸣岐的手。
“我在海上精神几乎要崩溃,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
“什么信念?”
“我要活着回来见到你!”郝鸣岐看着冬贞子的眼睛。
“我有那么重要吗?”冬贞子的眼睛充满了柔情。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组织,我不想再一次的失去你。”
冬贞子的眼睛闪烁着泪花:“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不再分开。”
郝鸣岐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两个是不是都太冲动了!忘记了组织原则。别忘了你是我的领导。”
“我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领导,只不过是你的联络人。我认为在完成组织的任务之外,其余的空间属于我们自己,包括我们的私人感情。”
冬贞子的话让郝鸣岐觉得这个琉球的女孩子除了是一个坚定的潜伏人员之外,身上还有一种不羁的野性。
那霸市区并不大,两个人不知不觉就出了市区,面前是一个小山丘。两个人手拉着手登上了山丘,整个山丘草木葱绿,站在上面足以俯视整个那霸。
“这个地方就是前田高地,”冬贞子说:“美国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钢锯岭。”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郝鸣岐问道。
“二战的时候,美国人集中20万大军围攻冲绳岛,在这里和日军进行殊死搏斗。日军的抵抗非常顽强,最终美国人以牺牲7万人为代价才攻克了这个小山丘。美国人觉得这里简直就是撕裂血肉的钢锯,所以管这里叫钢锯岭。”
“你们应该感谢美国人,帮助你们消灭了日本法西斯。”
“我不这样认为,无论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都是外来的入侵者,琉球是琉球人的琉球,我们和其他民族一样也应该享有独立和自由。”
“我忘了你还是个狂热的民族主义分子。”
“你不知道我们的民族经历过什么,请不要这样妄下断语。”冬贞子说:“从明治时代开始,琉球人就被日本人奴役压榨,经历了多少屈辱和苦难,直到美军入侵的前夕,日本人还强迫琉球人跳海自杀,为天皇殉葬。我的好多亲属都在那个时候葬身大海,我们全家逃往中国才得以幸免。”
郝鸣岐俯视着脚下,战争时期留下的坑道和堡垒还依稀可见,当他再抬头看冬贞子的时候,发现她的眼中已涌出两行热泪。嘴里吟唱着一首琉球民歌:
翻开旧相簿轻声说声谢谢
总是在心中鼓励我的人啊
晴天也好,雨天也好浮现的那笑容
就算回忆远去了褪了色也好
我依然寻找那痕迹
当回忆复苏的那一日总令我泪光闪闪……
唱完了这首歌,冬贞子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向郝鸣岐点头说道:“让你见笑了,这首歌的名字叫《泪光闪闪》,每当琉球人回忆过去的时候就会唱这首歌。”
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那忧伤的曲调深深的感染着郝鸣岐。冬贞子俯瞰着自己美丽的家乡,清风吹拂着她的秀发,在郝鸣岐的眼中宛若一尊女神。
下了山丘之后,冬贞子才恢复常态:“我刚才太失态了,请你原谅。”
“你太客气了,以后用不着这样不停的道歉。你在中国待了那么久,应该像中国姑娘一样。”
“我忘了鸣岐君是中国人,那以后我就做个中国姑娘,只要你喜欢。”
“中国姑娘可不会管我叫鸣岐君,你把那个君字去掉就好了。”
“难道你不愿意做君子吗?”冬贞子开起了玩笑。
“这句话问的好,很像中国姑娘。”
“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还想去什么地方?”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郝鸣岐说道。
“你怎么这么扫兴!你用不着考虑时间,现在时间属于我们自己。我想陪你好好的到处游览一番,等你离开了琉球可就没有机会了。我想到一个好地方,古宇利岛。”
“那我就客随主便,听你的安排。”
古宇利岛在本岛的北部,他们乘车很快就到达。一湾浅浅的海水将绿色的小岛与本岛隔开,细腻的白色沙滩,浅绿色的海水和蔚蓝的天空让人心旷神怡。
乘坐小船,驶往古宇利岛,清澈的海水一眼见底。水下的珊瑚和欢快的游鱼历历可见,宛若仙境。
“简直太美了!我都忘了我来冲绳是为了什么?”郝鸣岐说道。
“这里是琉球,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柳津冬贞子纠正道。
“反正就是好,不知道怎么形容,”
“是啊,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登上了古宇利岛,冬贞子第一句话就这样说道。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的意志怎么消沉了?”郝鸣岐问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我吗?在接到上级命令的时候,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为什么?”
“在海外漂泊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乡,我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一听说又要离开家乡,我心里也很难受。”冬贞子有点伤感。
“那现在呢?”
“见到鸣岐君以后,我心里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什么变化?”郝鸣岐追问道。
“能够和你一起共事感觉也不错,我有点喜欢你了。”
冬贞子这种琉球姑娘特有的直白反倒让郝鸣岐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冬贞子接着说:“这可能是我们在琉球的最后的时光了,我要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以后的工作可能非常艰险,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琉球。”
“为什么这么伤感?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郝鸣岐拉住了冬贞子的手。
“就算回不来,我也不想有什么遗憾。”冬贞子搂住了郝鸣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