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玲是被李中校和李娜扶着离开国安部的,她已经哭的不能自持。事先想好满腹的话,见到郝鸣岐后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心上人的惨状让她的神经几近崩溃。
“看你哭成这个样子,真后悔让你来。”李娜说道。
李中校也安慰她道:“据我所知,令尊大人已经见过经国先生了,事情应该已经有了转机。你尽可以静待好消息。”
宋婉玲回到家中的时候,红肿的眼睛让父亲一眼看出了异样。
“你上哪儿去了?”父亲问道。
“我去了国安局。”
“见到郝鸣岐了?”
宋婉玲没有作声,红肿的眼睛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的情况怎么样?”宋议长继续问。
“跟死人差不多。”
“要是死了,倒干净了。他这次差点把我拖下水。”宋议长咬着牙说。
父亲的话让宋婉玲感到震惊,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父亲的残酷。
“郝鸣岐又不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不过是被你政敌利用的棋子,不可能是匪谍。”
“他是不是匪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获胜。”
“我知道你去见过经国先生了。”
“不是我行动迅速棋高一着,现在你在家里就见不到你老爹了。他们不给我安个通敌的罪名,也要说我玩忽职守。”
“在你的心目中,郝鸣岐是不是匪谍并不重要,女儿的幸福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乌纱帽。”
“你竟然敢这样跟父亲说话?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大!但是你说的没错,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是非曲直都无所谓,谁取得胜利谁就能笑到最后。”
就在宋婉玲和父亲辩论的时候,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张怡环正在地狱里面挣扎。她已经落入了一个卖淫团伙的魔爪中,她以前的小姐妹阿英就是这个团伙的老板。阿英以前在宝岛百乐门的时候就暗中干着卖淫的勾当,现在舞厅倒闭之后,她就干脆下海做了老板,勾结流氓无赖诱骗良家妇女做起了皮肉生意。
张怡环在魔窟中饱受凌辱和摧残,不止一次的试图逃跑,可迎接她的却是无情的拳脚相加,对她的看管更加严格。身体和心灵都已经变得麻木,每天面对的是嫖客兽性的发泄。
张怡环和宋婉玲虽然生活境遇是天壤之别,但两个女子有一个共同的爱人,那就是郝鸣岐。支撑张怡环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能够再见郝鸣岐一面,她知道她和郝鸣岐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但越是这样她想见郝鸣岐的那种渴望就越是强烈。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挂念,如果不能实现,她会死不瞑目。
张怡环开始变得顺从,但这只是她麻痹阿英的手段,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逃出魔窟的机会。
阿英也为张怡环的转变感到欣喜:“你这样就对了嘛,这个世道就是笑贫不笑娼。我是看在往日姐妹一场的份上,才给你指条活路。你要是不听话,我真想把你卖到随军妓院去,那才叫生不如死呢!你跟着我好好干,过几年手里有了钱,再从良不好吗?”
张怡环顺从的点点头,表示愿意服从。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张怡环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手指缝和眼角长出了连片的红疹,有的已经开始溃烂。阿英发现之后连呼倒霉:“你这是染上了花柳病,不能再接客了。看在好姐妹的份上,我带你去看病。”
阿英带着张怡环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医生给她看了病拿了药。在返回的路上张怡环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看准一个人多的时候,张怡环突然睁开了阿英的手,高声呼喊:“有人绑架,有人绑架。”一边喊一边狂奔。阿英跟在后面紧紧追赶,可是在行人目光的注视下这个干着非法生意的女人很快就变得胆怯了,她最终放弃了追赶,眼睁睁的看着张怡环钻进了小巷。
逃离了阿英的魔爪,张怡环又重新开始了流浪的生涯。羞耻和尊严已经从她的身上彻底褪净,她只能不惜一切手段维持自己的生命,乞讨成了唯一的选择。好在她有一副好嗓子,可以用歌声博得人们的同情。
从诊所拿的那点儿药并没有让她的病情缓解多少,一个手脚生疮肮脏的乞婆沿街卖唱乞讨成了街头一景。渐渐的张怡环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沙哑,再也唱不出动听的歌声。病毒已经侵入了她的肌体,不光嗓音沙哑,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尽管如此,张怡环依然向在街上碰到的每一个军人打听郝鸣岐的消息。可悲的是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疯婆子避之犹恐不及。
疾病和饥饿同时折磨着张怡环,她已经虚弱的难以站立,感觉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出现了和郝鸣岐一起在基隆码头的情景,依偎在爱人的怀里,看着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多么温暖多么美好!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台湾基隆港的方向爬过去。她知道自己今生无法再见到心上人,她只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赶到和爱人相聚的地方,也是和爱人分手的地方,最后看一眼碧蓝的天空,洁白的海鸥。在幸福的幻觉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张怡环爬到基隆码头的时候,手脚都流着脓血,她依靠着她和郝鸣岐曾经坐过的长椅。天空依然那么蓝,海鸥依然把她当作主人在她的头上盘旋,可她的手中已经没有了食物,回报这些精灵的只有灿烂的笑容。
就连海鸥也终于疲惫了,带着不舍离她而去,张怡环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看着远去的海鸥,想招一招手可一丝力气也没有。目光越来越模糊,感觉有一丝清凉从心头蔓延到全身,她终于合上了双眼,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当张怡环醒了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之中,身边就是一尊高大的佛像,另一边是两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在一堆火上煮着什么。当两个老人转过身的时候,张怡环觉得他们似曾相见。
老婆婆看见张怡环醒了过来,赶紧凑上来说:“佛祖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
张怡环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们是谁?”
“你不认得我们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不久你还给过我们一张千元大钞呢!”老婆婆满脸慈祥。
张怡环想起来了,这是她和郝鸣岐在基隆码头遇到的那一对老乞丐。
火上的瓦罐里飘过来一阵奇异的浓香,张怡环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眼巴巴的望着瓦罐。老婆婆把瓦罐端到她的面前:“你一定饿了吧,这就是给你准备的。”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香!”
“你先吃,吃完我再跟你说。”老婆婆一边说一边用小勺喂张怡环。肉糜状的食物奇香无比,张怡环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一口气将瓦罐的食物全部吃完。
看着张怡环吃完了食物,老婆婆笑着说:“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张怡环摇摇头。
“这是我们丐帮最美味的食物,名字唤做《十二相》,刚才告诉你怕你吃不下去。现在告诉你吧,这里面鸡鸭鱼肉,死猪烂猫,蛇虫鼠蚁,凡是十二属相里面的动物,这里面几乎都有,所以叫做《十二相》。都是我们老头子从街上捡回来的。”
张怡环听完之后并不觉得恶心,饥饿的躯体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矜持和羞怯。她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不过你尽可放心,这些东西我们都认真清洗干净了,说起来不好听,吃下去却是大补的。”
得到了食物的补充,张怡环的精神好了很多,老婆婆问她怎么落到这步田地,张怡环含泪叙述了自己的经历,然后问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在码头上看见你晕倒在那儿,上前仔细一看,正是接济过我们的恩人,我就让老头子把你背回这个破庙来。”
老婆婆叹了一口气:“我们也是从大陆逃难过来的,老头子是个哑巴。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在这里,保证饿不着你。”
这个时候,老爷爷手里端着一个破碗走了过来,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边用手比划着。老婆婆接过碗对张怡环说:“这是我们捣好的草药,我来给你敷上。”
老婆婆仔细清洗了张怡环的伤口,把酱紫色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在给她敷眼角的时候,张怡环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老婆婆安慰她道:“别哭,孩子。眼泪把草药都冲掉了。”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不能这么说,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当着佛祖的面可不许再胡说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念想?”老婆婆问道。
张怡环的眼泪流的更快了。
善解人意的老人说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小伙子?那就更要好好的活下去,他心里一定也想着你。你们会有重新见面的那一天。”
“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张怡环放声大哭起来。
老人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说:“一个人一辈子要经历多少磨难都是天注定的,谁也不能轻贱自己的性命,除非佛祖让你转世投胎。我们能遇到一起就是缘分,是佛祖让我来救你的。你还这么年轻,等我把你的治病好了,还是个大美人!去找你的小伙子。他要真心喜欢你,就不会嫌弃你。”
老人的话让张怡环得到了极大的慰藉,母亲般的精心呵护让她的病情奇迹般的迅速康复。没过多久张怡环手脚和眼角的疥疮都已经结痂,她的体力也已经恢复,可以下床活动了。
张怡环重新燃起了生活的信心,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只是每次看见自己手脚上结的痂,心头不免一阵阵发紧,她用手摸着自己脸颊上的痂壳,怀着忐忑的心理凑到水盆前面想看一看自己的样子。
还没等她把头伸到水盆上面,平静的水面被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打破了。老婆婆突然出现在她的旁边,她捧起张怡环的脸:“现在不要照,把你以前的样子记在心里,你很快就会和以前一模一样!我今天给你弄了一条鱼吃。”
张怡环扑倒在老人的怀里,沙哑的嗓子喊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