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大人们，和勤奋的小孩子们，本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么匆匆继续下去。
秦岭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他都快忘记了，那个雨夜里令他心悸的背影。
秦山山突然回来那天，小城的天，突然阴得很，乌云惨淡地压在天际，空气里，弥漫着水汽，一副随时都要下雨的架势。
柳云特意请了一天假，打算叫上陈山，一家人一起吃一顿简单的便饭。
还是秦岭主动亲自去接小姑娘的，他穿着一身黑色，高而瘦，最近劳累而显得，颧骨有些突出，他并未郑重打扮，衣服看起来也有些陈旧了，黑色的运动装扣子边缘，磨损得厉害，脚上的球鞋，也浮着一层灰，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秦山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哥哥秦岭了，兄妹俩，一时之间，并没有那么多话可以讲。
少年本身话就有点儿少，身上的气质，孤高又寡淡，几乎沾染不上多少人气。
在秦山山知道秦岭的这些年的记忆里，好像自己的这个哥哥，一直都是这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小时候，她常常和父亲撒娇，而那时父亲，也总会淡淡地看着她，然后总会感慨几句“你的哥哥很独立，从来不会和阿爸这个黏人样子的……”云云，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她的这个哥哥，怎么会这么懂事……
确实如此，秦岭的成长，就像是一把利刃，他会自觉地，把心里的委屈，全部都硬生生默默然地咽下去，然后把锋利的刃，亮出来。
因为秦山山的到来，小姑娘嘴甜心细，几句话，就能惹得柳云和陈山两位长辈，笑得乐不可支，整个家里的氛围，也都跟着活跃了不少。
儿女双全，父慈子孝，母女情深，两代同堂，兄妹爱护，姑嫂可亲，相敬如宾……
看着饭桌上，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情景，柳云觉得好像前半生中，老天爷欠她的，现在都以不同的方式，又还给她了一样……
这样的美好时光，是被下午的一通电话，打破的。
打电话的人，是秦山山的福利院院长老师，院长老师打电话来告知，秦山山——她的父母，给她邮递了一些东西才到，但是她放假了，来问一下，要不要给她送到现在去的家里。
一屋子的人，满头的问号？？？
最后，还是陈山和柳云两个大人，骑着小电驴，去福利院，把山山小姑娘的东西取了回来。
那是一个亮棕色的蛇皮口袋，以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柳云把秦山山，带到客厅里，然后自动退到后面，没有再去碰那些东西。
山山牵着哥哥秦岭的手，迟迟不敢上前。
秦岭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小朋友：“没关系，我们去看看，哥哥陪你。”
小女孩在少年的鼓励下，轻轻地迈出了第一步，小小的手手，拆开了那个精致的小盒子——
檀香木色的盒子，被打开，里面只有寥寥的一封信，和几个本子。
秦山山认识的字，还不多，自然是秦岭拿出了信，读给她听——
少年灵清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阿柳，见字如晤，是的，是我，沧海。我怀着很抱歉的心意，我居然还有脸面，写信给你。山山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很抱歉，到头来，我的烂摊子，还是都压给了你，是我破坏了你的人生，也毁了两个孩子的一辈子。我系辈总是讲啊，恶人是有恶报的哇，事到如今，这个报真的来了——我得肝癌症，我想，这就是我的归宿了哇。人之将死了，我还是觉得，对你和阿岭抱有遗憾。前段日子，我曾经回来过……哦，这是另外一件事了……”
秦岭的声音，停了下来，正在听着的人们，纷纷看向他。
秦岭沉默了一会儿，蹲下身子，把一旁有些愣住了的秦山山，圈外怀里，然后继续读信：“山山的妈妈，在前段日子的时候，被人发现溺水而亡了，殡仪馆方面，只得联系到我，我申请了监督出狱，去处理了她的后事……”
秦岭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姑娘，看见滚烫的泪水，在小姑娘的眼眶里打转转……
柳云叹了口气，把表情木然、眼神悲伤的女孩子，抱到了楼上。
秦岭没有把剩下的信看完，大概只会写一些抱歉的话，没什么意义的，是的，没有意义……
大错已经犯了，过后的悔改，太轻贱了，不值一提……
秦山山生病了两天，这几天，几乎是柳云和唐白日，接替着，照顾小姑娘。
等到周六，这一天，小姑娘才有些好转，气若浮丝地，和秦岭说着，想去看看妈妈。
那天的天气，也有些阴郁，阳光被云层挡在了后头。
陈山把车停到了山下，自己和柳云，也在山脚下，等着孩子们，秦岭和唐白日，带着小姑娘，朝半山腰走去。
墓地小地方不大，很容易找到。
墓碑上的照片，是许多年前的了，粗糙的石碑，把照片映得有些斑驳。上面有个黑色短发的女人，犹然带着骄傲又张扬的笑容。
秦山山规规矩矩地，给母亲上了香，然后，只是站在一旁，仔细地，盯着墓碑看。
唐白日也站在后面，她从秦岭那里听到的、有关于秦山山母亲的一切，和这块冷冰冰的墓碑，差距太大。
她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出来的秦岭小时候，孤孤单单的样子，在她眼前，不断闪烁着，让她感觉心口，有些说不出来的堵。
唐白日招呼着秦岭，一起先退到一边，让山山一个人，沉默地，在墓前站了好一会儿，多陪陪她的妈妈。
没有人，去忍心打扰她。
“妈妈，在那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喜欢名牌包包就买……”小姑娘念念有词。
唐白日站在走道旁，遥遥地，看着自己小朋友有些单薄的背影。以前的时候，她看着这个背影，觉得是那样稚嫩，又带着一点儿淘气的可爱；现在看着这个背影，却发现，这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