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觉得她口气之冷傲,实是前所未见,当下淡淡道:“你贵姓呀?芳名如何称呼?”
白衣女倒也爽快,道:“我无姓,名欺霜,是主持本舫之人。”
向天笑点点头,道:“幸会,幸会,不才曾听一位叫褚云落的主持人说,百花宫一共有三艘百花舫。这样说来,她的话竟然不假了。”
欺霜道:“是真是假,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到此见我,有何事情?”
向天笑道:“也说不上什么事情,最初只是想证实一下,看看此船可是属于百花宫,刚才又听到一个侍婢称你为大小姐,所以不能不与你一会。”
欺霜道:“你倒也坦白,但也是愚不可及,本宫的禁条你不是不知,但你却叩门而入,假如你说你此举乃是守礼之故,那真是笑死人了。”
向天笑郑重地道:“为什么笑死人?难道守礼不是好事?”
欺霜道:“古语有道是‘兵不厌诈’,当这等对敌之际,关系到成败生死,何等重要?如何可以守礼?这不是太迂腐了么?”
向天笑不悦道:“我不喜欢你的论调,亦不喜欢你的声音。”
欺霜道:“笑话,谁要你喜欢?我倒想知道我的声音有什么不好?”
向天笑道:“你的声音太冰冷了,使人感到你的无情冷酷,我说句老实话,初时我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你一定长得很可怕呢!”
欺霜道:“那么我长得不可怕么?”
向天笑忖道:“我是不是正在勾引她呢?”
答案是“不”字,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说的都是老实话,没有昧着良心。当下郑重地说道:“姑娘可以称得上貌美如花,可惜与声音完全不配。”
欺霜道:“不配就不配吧,好在我并没有要你喜欢的理由,也没有这等需要。”
向天笑站在门内尺许之处,随时随地,皆可退出此舱。
他不必寻思,已明白对方为何迟迟不出手之故,一定是为了等到此舫驶航到那个小湖中,其时四面皆水,无法飞渡。动起手来,不虞他会突围逃掉。这当然对他十分不利,幸而他并不打算逃跑,所以诈作不知。
他淡淡一笑,又道:“如今不才上得贵舫,只不知大小姐是不是准备依例派人出手,看看不才能不能过得你这一关?”
欺霜听了,没有立刻表示意见。过了一会,才道:“你打算闯我这一关么?”
她口气之冰冷,使人无时无刻能感觉到她的杀机,因而泛起畏惧之感。
向天笑道:“不错,贵宫虽然名满天下,震惊江湖。但不才深信如果是在公平决斗之中,贵宫的虚名,以及于大小姐冰冷口吻,皆不足以骇退了我。”
欺霜也不动怒,依然是那么冷冷地道:“如若我允许你的请求,你得胜的话想要什么?”
向天笑道:“不才生怕说出来时,大小姐会很不高兴。”
欺霜道:“不妨事,反正我从来就不会高兴的。”
向天笑道:“不才打算带走你,你反对么?”
欺霜沉吟了一会,第一次把锋利如剑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了。向天笑暗暗猜想,她一定是涉想及某些问题,大概是关于男女之间情事的问题,方会使她不知不觉的挪开了目光。
这个猜测引起了他的兴趣,故意接着说道:“不才须先声明,大小姐那时候必须事事听我之命才行。”
欺霜先是含怒地向他瞪眼睛,可是她看见的是一个英俊轩昂的男子,而且他虎目含威,奕奕有光,看来似是从来不知“惧怕”是何物的英侠之士。
她一旦感到自己的声音神色都绝对无法压倒对方之时,马上就消了怒气,甚至秘密地泛起了愿意被他征服的感觉。
这一转变,在她的神情和眼色中,泄露了出来。她那股森寒迫人的冷气,突然间消失了一大半。
向天笑暗暗欣慰,忖道:“她如今看起来,才像是个美貌少女。晤!她这等高髻白衣的打扮,真有点琼殿仙子的味道,怪不得她那么冰冷了,原来她是从广寒宫谪下凡尘的。”
他嘴角露出微笑,于是,舱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相当的和洽。
两人默然对看了一阵,欺霜从躺椅站了起来。但见她白衣飘飘,长身玉立,果然大有清冷绝尘之姿。
向天笑忍抑住说话的欲望,等她先说。果然她开口道:“你已带走了花杜鹃,还嫌不够么?”
向天笑道:“我若如果说不够,你会作何想法?”
欺霜点点头,道:“是的,我会认为你是喜欢玩女人的魔鬼。”
向天笑坚决地道:“但我仍然要带走你。”
欺霜道:“本舫之中,具有连城价值之物不算少,也许你肯改变心意。”
她居然讲价还价起来,显然她内心中也承认向天笑当真有击败她的力量。
向天笑摇摇头,道:“不,我只要你。”
欺霜袅娜而行,到了几旁,从藤篮中取出一把茶壶,斟了一杯,目光扫过向天笑,便又斟了一杯。
她双手分捧两杯热茶,向向天笑走去。
外表上她自然是向他敬茶之意,但事实上向天笑却有许多顾虑。假如她趁机欺近,借奉茶之便,抢制机先,突然出手的话。他一来得抵御两杯热茶和杯子的袭击,二来又被她制了机先,难以措手。
还有一点须得考虑的,便是假如她并没有出手突袭,他安然的拿过了茶杯,但他此时如何是好?这杯热茶,饮是不饮?
欺霜一步步走过来,人尚未到,一阵清淡的香风,已扑送入鼻。
向天笑剑眉一轩,豪气上涌,忖道:“好,我且冒险试她一试。假如她不趁机偷袭,而茶中又没有任何古怪,那么至少可以证明她对我的敌意,已经大减。同时她亦可以看出我的胆色,非是常人可及。”
此念一决,顿时胸中坦然。
只见她走到了面前,把茶端过来,道:“向大侠请用茶。”
向天笑笑一笑,豪迈地伸手接茶,口中道:“有劳姑娘,不才实是不敢当得。”
她的茶杯已送到他手中,可是她却未放手。向天笑当然不便硬抢,同时又得防她忽然发出内家真力伤人,也得防她翻腕扣住自己的脉门。
然而她不缩手以前,他也没有法子收回。只好横了心,一任事情发展。
欺霜道:“只不知花杜鹃如今怎样了?”
向天笑道:“等姑娘与不才动过手后,不论结局如何,都会奉告。”
欺霜那对明艳的眸子,紧紧盯视着他,道:“你说我如果归了你,事事皆须听你的吩咐,只不知最重要的是怎样的吩咐?”
向天笑微微一笑,道:“姑娘如果答应保守秘密,不才便奉告也无妨。”
欺霜感到他的笑容,大有侵略的意味,顿时有她的想法,当下道:“算了,这话以后再说,也许你根本没有机会可说。”
她瞅他一眼,神态甚是动人,并且收回了玉手。
向天笑随着她向那木几走去,在另一边的椅子落坐,神态悠闲地啜喝手中的热茶,一面打量这间船舱。
欺霜道:“你这人真的浑身是胆。”
向天笑笑道:“大小姐过奖了,不才只是个凡庸之士,也许你心中正在暗笑我的草莽轻率呢!”
欺霜摇头道:“我故意慢慢地走过去,就是给你思索的时间,因此,你接杯喝茶之举,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如何能说轻率草莽呢?”
向天笑把茶杯放回几上,道:“此杯乃是精品,如若不慎打破,岂不可惜?”
他这话乃是借题发挥,弦外之音,乃是说她如此美貌可人,如果不幸伤亡,太过可惜之意。
欺霜如何会不懂得?当下面上透出了一丝笑容,道:“世间万物,何去何从,皆有定数,纵使身带十万金锭,也难护尽天下落花,向大侠你说是也不是?”
她的答话,也寓有深意。指出了人生本有定数,不是人力所能强求。尤其在今日的局面中,她自身似乎难作得主。
向天笑觉得很有意思,此时此地,加上敌友之势未分,这等对话,实在非常有趣,值得异日回味。
他出身草芥,一颗相善之心,却入了魔门,加之妻子“倾天狐”的百般炮制,对于阴谋诡计倒也颇有心得。
当下拈起杯道:“姑娘说得不错,万缘俱有定数,随遇而安,方是正理。但如若暴殄天物,则是逆天之道,大是不祥,所以姑娘如果将这珍贵名瓷,妥予保存,定必有功无过,不待赘言了。”
欺霜目光落在杯上,注视良久,才轻轻说道:“向大侠珍惜古物,用意良佳,可真是多情种子啊!”
向天笑并不窘困,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倒教姑娘见笑了。”
欺霜感到有点说他不过,站了起来,道:“我想出去一下,向大侠不介意么?”
向天笑不由得一怔,道:“你要出去一下?”
欺霜毫无改变主意的迹象,面上又透出一丝笑意,点头道:“是的,我要出去一下。”
她那一丝笑容,虽然是倏忽即逝,可是在别人的感觉中,真有春回大地之感。
向天笑再聪明,也测不出她的心意,当下招架不住,问道:“你出去可会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