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云州青牛镇天荡山下,一条小道蜿蜒曲折。
时逢晚春,一片碧海缀着万点花色,不论远眺亦或闲游,皆是醉人美景。只不过,名叫李逍遥的少年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倒不是因为他在这山脚下的客栈看得厌了,而是他实在腾不出空。
这小小的客栈之中,难得一次这么的热闹,加了备用的木桌木凳,仍有七八个人不得不坐在门外,店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伙计,忙里忙外,即使老板娘也出来招呼客人,也有些分身乏术了。
生意如此之好,他却高兴不起来。客栈内这密密麻麻二三十人,倒有一大半带着兵器,让他这种跑腿伺候人的店小二脊背发麻。
平素里总是笑容满面的老板娘,此刻活动着僵硬的面皮,挑起唇角往来招待。
她倒不是怕了这些客人,这胖胖的村妇,一向便是天不怕地不怕,能叫她耐下性子轻声慢语出面招待,只不过是因为这帮人多半是聚英山天道阁来的客人,这次为剿灭天荡山多年的匪患而来,天道阁虽然是江湖门派却素有侠名,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帜这些年也是做了不少好事。
云州江湖势力繁杂,名声最响的四个,铁扇门镇州西,百花阁据州南,霸刀门霸州东,而天道阁则领袖州北。这次剿匪一来造福一方,二来打开云州以北的商路,天荡山地处云州与北方苏州的通商要道,其山匪多年来一直袭扰来往客商,不过天荡山的匪几乎不会对周围的住户人家出手,只是针对往来的客商,官府也曾出兵围剿过几次却收效甚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虽然只是堵了商路,但也是影响了各镇商贾的财路,自然还是颇为招人记恨,最近统领云州北部的云北商会出重金请了聚英山的天道阁出手剿灭天荡山的顽匪。
客栈内,议论纷纷。。。
‘’这次听说天道阁出动了门内大量精锐,还号召了各路侠客聚集到这天荡山来,我看这些山匪好日子到头咯!‘’
‘’这可不一定,前几次官府派兵来时你不也是这般说的?结果呢?最后不是每次无功而返吗?‘’
‘’这次可比以前大不一样哩?‘’
‘’怎的就不一样了?‘’
‘’你想想那些官兵是些个什么样的货色,平时日里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跟那些刀口上舔血的恶匪比起来那不就是羊嘛,而这次可不同,我听说呀,这次来的可大多都是武林高手,身手可了不得。‘’
……
李逍遥听着这种在店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类似对话,满脸堆笑的放下酒菜。趁着屋中酒菜大多上齐,他连忙扭了扭腰,往门口走去准备透一口气。
这近二十天中,他只盼莫要有人在客栈中大动干戈,就谢天谢地了,这可是许掌柜的心血啊。
才到门边,扑面一阵香风入鼻,李逍遥抬头一望,登时便知道,那千万遍念诵于心头的祈愿,怕是要在今天落空了。
往来这家客栈的江湖人中也不乏江湖女子,只不过很少有女人愿意挤进这现在臭烘烘的客栈,大多只会在门口买一碗清水淡茶,解解一路上的渴乏,便接着上路。客栈之中,除了老板娘,便是男人的天下。
男人本就是一种好斗的生物,江湖中的男人更甚,为着权色财气,往往便会刀剑相向,血溅五步。一群大男人中丢进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好看的女人,大都会如推石入湖,激起一片波浪来。
在李逍遥眼前走入客栈的,正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白衣飘飘,青丝飞扬,窈窕娉袅,渺渺若仙。
可惜秀美的脸上竟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好似有一层无形的面具,正密合在她的粉颊之外。
她的身量不高,但自上而下非常匀称,显得苗条修长,上身穿着件白色夹褂,鹅黄束腰之下,是一条雪白的的罗裙。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白色的影子。
如果不是她背后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袱,怕是所有人都会当她是个走错了路的小家碧玉。
“客、客官,抱歉,里面已经没位置了……”李逍遥一脸歉意地招呼道,来到这陌生世界快一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人的女子,想起前世自己看过的人工美女,眼前的女子那不施粉黛的天然美更加让人赏心悦目。
“哎,有位置,兄弟们让一让,总能给姑娘腾出个座来。”一个劲装汉子嘿嘿笑道,向着桌上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站起让出一个木凳,端着酒碗走了出去。
“多谢,小二,要壶清水。”女子轻轻拱手表示感谢,一边把行李包袱放在地上,一边摸出一块碎银,递到李逍遥手上,“方才让座那位的帐,也一并算了,余下的,算是打赏。”说罢,掏出一块白巾,仔仔细细铺在凳上,看样子十分讲究。
那姑娘也不开口,径自坐下,将背后长条包袱解下放在膝上,黑亮双眸便只是盯着桌上放着的左手。
旁人已经忍不住在猜测她的身份,有几个想到了什么,惊疑不定的偷偷瞄她,有几个全无头绪,只是间或看来一眼,剩下的倒是都在仔细打量她,一来秀色可餐,谁不爱看,二来也都好奇这到底是哪家的女侠。
一时间想到好几个出身名门的颇具侠名的女子,却大多和眼前这人对不上号。有人忍不住向见识较广的人低声询问,得了答复,目光却是一惊,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似乎不太相信。
那姑娘也不理会这些目光,似是早已见得惯了,清水上来之后,便静静地倒了一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润湿红唇。
出声叫人让座的劲装汉子也听了旁人耳语,双目狐疑的在对女子身上一扫,放下酒碗,抱拳道:“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在下李开泰,蒙江湖兄弟抬爱,送了个别号叫做开山神斧,大家同来参加剿匪,可否交个朋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江湖人不拘小节,自然也不忌惮是否该问女子闺名。倒是旁人听了他的名头,忍不住瞄了一眼放在一边的大斧,心中暗暗道一句,原来是他。
说到剿匪,那姑娘眉心才微微动了一动,垂首喝了口水,并不答话。
这不理睬的态度颇为无礼,李开泰面上不禁一红,露出几分尴尬之色。
这姑娘果真不爱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但她越是如此,屋内几人的眼中狐疑之色就越是浓重,仿佛这特征更符合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只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
李逍遥察觉气氛不对,拎着铜茶壶便溜出了门口,摸了摸胸,长出口气,心里盼着这帮人千万别胡乱动起手来。
谨言慎行虽是大多数江湖人应该牢记的原则之一,但若是人人都能如此,江湖又怎会有这许多事端?
李开泰身旁恰是完全猜不到这女子来路的人之一,他与李开泰颇谈得来,可谓一见如故,这时见新交的朋友撞了这么一遭尴尬事儿,登时面带怒色,哼了一声讥刺道:“姑娘好大的架子,行走江湖,自该广交朋友,万一遇上事端,岂不多条路走?还是说,姑娘功夫厉害的紧,碰上什么对手,也不在话下?”
言下之意,你若是承认自己功夫不错,那他当下就要讨教一二。
李开泰暗道不好,连忙伸手拽了一下,笑道:“王兄弟,坐下喝酒,喝酒。”明里劝他,暗中却警告似的捏了他一下。
那姓王的汉子却是个直楞性子,一翻双目道:“你捏我作甚?这姑娘进来连句话也不肯说,难不成咱们一屋子江湖好汉,都不配和她叨叨吗?”
女子双目微抬,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她仍不说话,只是缓缓将膝上包袱放在了桌面上。
王姓汉子酒劲上头,讥笑道:“嗬,这么标致的姑娘,莫非是个哑巴?可惜可惜呀!”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似是非常不愿的抬起右手,青葱嫩指钩住包袱布结,轻轻一扯,缓缓将包袱皮向一边扯开。
屋内众人,顿时伸长了脖子看了过来,紧接着,又纷纷响亮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露出来的,是一把长剑。
青色的剑鞘,缀着数颗白玉翡翠,剑柄拖着两条火红剑穗。一眼望去,便知道价值绝对不菲,单是护手上那一颗碧玉珠,怕是就会引来贼人无数,难怪要用包袱裹好。
众人抽气吃惊,自然不是因为这剑的价钱,那王姓汉子面上酒意瞬间去了大半,面颊几乎没了血色,连声音也有些发颤,“这……这剑……莫非、莫非”
还未说完,女子缓缓将剑抽离剑鞘半身位置,只见剑身漆黑如墨,还泛着渗人的寒光。
这下王姓汉子更加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有些扭曲,似乎想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却不得其法。他缓缓坐下,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语气骤然变得十分恭敬,“在下……在下有眼无珠,没想到、没想到林姑娘也会来参加这次剿匪,多有得罪……还、还请林姑娘海涵。”
旁边已有人忍不住在窃窃私语。
“真的是她,没想到竟这么年轻。”
“天道阁怎么连她都请来了?”
“你怎知道她是天道阁请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愿来的,这位林姑娘行事向来古怪。”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李逍遥这才意识到这女子竟是江湖人称“一剑夺命”的林碧柔,她的剑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快,据说她纵横江湖所杀各路高手都是一剑毙命,实力可见一斑,在江湖剑客榜上排名第三,江湖高手榜上排名前百的高手,而在座的各位江湖人士都是连上榜资格都没有的小角色。
李开泰比身边那人倒是镇定许多,他举起酒碗,朗声道:“久仰林姑娘大名,今日得见,实感荣幸。方才如有冒犯,还请恕罪,李某自干一碗,权作赔礼。”
旁边那王姓汉子低声喃喃道:“娇颜冷面终不语,一剑夺命墨水剑,林姑娘既然到了,莫…莫非血蝴蝶也要来不成?”
江湖上的女人,名头响亮的,不是绝色倾国,就是武功超凡。貌若天仙却甘愿行走江湖的,多半会仰仗三年一次的江湖绝色榜的称号扬名天下,而武功过人的,则往往不屑于艳名,更愿单靠一身武艺闯出名号。
血蝴蝶、一剑夺命这两个名号,对见闻广博的人来说,可是响亮的很。
血蝴蝶荆秀儿,武功不高却极善暗器偷袭,据说浑身上下都藏着暗器,从头到脚都是杀机,喜好赤着一双秀足,传言其杀人后喜欢留下一只带血的纸蝴蝶,所以人称血蝴蝶,喜好行侠仗义之事,但为人行事不按常理,据说曾经只因为被一成名高手轻薄,竟尾随千里,最后伺机于闹市中以毒针袭杀,一战成名。
林姑娘与这样一个女子齐名并称,自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不仅那一身极有特点的穿戴在江湖口耳相传,她手上一剑穿喉的墨水剑,近三年更是名震云州。传言其寡言少语,性格冷漠,极少与寻常江湖人士动手,曾横扫淮河一带数十家青楼妓院,解救无数沦落红尘的少女,留下了上百具囫囵尸首,均是一剑封喉,最后被官府海捕通缉,却不知为何来到这。
而且林碧柔和荆秀儿常常一起出现在某地,所以很多人猜测两人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这两女从江湖上的角度来看俱非大奸大恶之徒,但行事乖张狠辣,也称不上正道中人,更何况林姑娘一向在东北三州活动,按常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天荡山,看来八成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众人又偷偷瞄了林姑娘几眼,已有人开始担忧这场围剿会多生事端。
他们担忧的的确有些多余。
事实上这样一个秀美可人的女子,又是颇有名气的剑客,本身就足以带来没完没了的麻烦。
这边李、王二人才刚消停,另一角却有两个青年剑客齐齐站了起来,视线只在这位林姑娘面上一扫,便盯住了横在桌上的那柄墨水剑。
那两人穿着打扮极为相似,都是黄衫褐裤,软底布靴,腰间长剑也是一模一样,除了一个左手剑,一个右手剑之外,其余都如照镜子一样相似。
一看他们起来,客栈内的诸人便想到了云州武林小有名气的宋氏兄弟。
果然,那二人马上便开口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在下宋左。”
“在下宋右”
“我兄弟二人苦练剑法。”
“蒙江湖兄弟抬爱。”
“赐了个云州双剑的名号。”
“我们兄弟二人生平最喜剑法。”
“久仰林姑娘大名。”
“还望能不吝赐教,随手指点一二。”
“随便选我们哪个都可以,另一个绝不帮忙。”
“只是切磋技艺,不伤和气,点到为止,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这兄弟两个一人一句,说的却极有默契,若不是两人持剑不一样,常人难以分清这对孪生兄弟。
这种恼人的切磋讨教,在诺大的江湖中每日不知要发生多少,偏偏若不出手,往往便会被当作自愧不如,认了下风。尤其这些急着闯出名号的青年,更是将挑战高手视作扬名立万的捷径。